第一次见秦戛，十七岁，是在府后街，细雨翩跹。
三月，思南是多雨的，而青石板铺就的长巷径直横躺在后街中央，好似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雨与它无关，偶有走过的行人它也浑然不知。长巷只是静静地、安安稳稳地依偎在后街，像老爷爷端着热汤面，隔着扭扭曲曲的热气，模糊了城角，只要确信一砖一瓦，一条街，尚还飘散着后街独有的气息，尚未侵染尘嚣，便心事了了。
这次见面是在高考听力的前一天晚上，周围的一切和往常一样——努力学习的室友任然没有放下小方桌上的卷子——云南师大附中；独独喜欢小说的女孩子继续沉浸在美美的故事里，那般流连，当然亦或是惊悚剧情，这个无从知晓，除非她被吓出声来。
翦翦则隔着窗玻璃，呆呆地看着防盗窗，上面慵懒地吧嗒着一双黄色的袜子，是卡通的那种，很容易勾住路过的眼神。可能是多年失修的缘故，防盗窗早就被锈迹斑斑裹得严实，似乎只要一点点风的力度就足够红锈狠狠地摔在窗台上，魂飞魄散。可窗户就在那里，红锈偏偏不动，一动也不动，翦翦也感受到了风，因为雨丝正亲吻她的睫毛。
稍晚一点，便是和室友一起约着出去吃晚饭。
翦翦习惯性地走在前面，推开那扇朱红色漆已然面目全非的门，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以分辨得出那种鲜艳的红，可门上却还粘贴着早已泛白的“女寝110”。后来，我们走出去了，风便轻轻的挑弄着那扇破门，于是门便发出“吱呀吱呀”的笑声，黑黑的屋内，除了满柜的书，别无他物，硬要说出点其他的，就是室友摆放在窗台上的兰草了，很大一盆，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据说是亲自上山挖的。
也许这本就是思中，这里的人儿很坚强，这里的一步一阶梯也都在渲染着自己的生命力，就连防盗窗也不甘示弱。
翦翦总是喜欢撑着透明的伞，好像这样就可以邀一缕晚风作伴，与半丝春雨为舞。
走在后街的小巷，从街头笼罩到街尾的味道陈杂在一起，有对岸九三家的辛辣，有卖夜宵家砂锅粉里的章鱼味，还有生意火爆的煲仔饭里土豆丝的浓郁，还有……后街总是会给这群女孩带来很多的惊喜，至少这天夜里是这样的。
每每遇到美食，她们总是不知所措，不知该去哪家才好，但是总不会烦恼，走到哪里就在那里停下，这也是为什么想不起后来是怎么走进煲仔饭家的，大概是走着走着就突然进去了的，也可能是有人提议，这些恍惚的记忆，都遗落在时光里。但是可爱的人儿时常会被这些细小的柔情与感动潜入心底，忘了自己其实也只是小城的过客，忘了明天或者后天便就分道扬镳了。
“你在哪里？”手机的屏幕上跳出一排字，便不规矩地站在屏幕上，似乎有意来引起她的注意。
“学校后面吃饭”简单地回复了秦戛。
翦翦安静地享受味蕾被满足的美感，这份安静持续了十分钟有余。
“嗯。我在思南，和顾梓杰一起”
“你在思南？”翦翦差点没被吓出声来，她这样问不算是反问而是想确认。秦戛明明在离自己近四十公里外，怎么突然来思南了，不对，刚刚他说和谁一起？顾梓杰！顾梓杰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战友，他又怎么会和秦戛一起？不过又不像是开玩笑，因为他用了十几分钟才编辑出来的几个文字，是反复修改、确认过的。此时，翦翦心里有一千个疑问。
“嗯，我在你们学校后面，他说这里叫府后街。”
“具体位置，我来找你。”翦翦加快了打字的速度，边编辑边背着书包往外冲，好像他就在外面等着一样，刚出门一半步，就被雨水淋了回来。伞忘拿了。
“顾梓杰手机没电了，我和他在信合这里充电。”
“嗯。我在小巷对岸，我马上就过来”迅速回复后就往信合的方向走去了。她迫不及待想弄清楚心里的疑问。
小巷里溢满了欢快的气息，像蜜糖一样，雨似乎也成了柔情似水的女子，只是下着，虽然小城的雨本就温柔。
五分钟后，小巷另一边亮着的“农村信用合作社”字样印入眼帘，翦翦清晰地知道只要过了斑马线就可以到达，就可以……翦翦羞涩着脸，不敢去想，潜意识告诉她那样的想法是不被允许的。要是不是想的那样呢？要是他没来呢？翦翦内心五味杂全，可是目的地就在那里，三米远的对岸。
她迟疑了。
她就撑着伞站在路口，看着对岸，或许也没有看，只是眼神无处安放，又刚好抬着头很舒适，便也就“看着”。
“走！”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不是要争得她的同意。
一只手把翦翦拉着欲穿过斑马线，等翦翦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路中央。
“你……你是秦戛？”翦翦小心地问着。后来想起才有后怕，万一他不是呢？
他没回答，只是半侧着脸微微地笑。
“把伞给我，我来撑，你没看到我都被雨淋了吗？蠢蛋”他调皮地给了一个白眼便夺过了伞，一把搂住翦翦的肩，径直向对岸走去。全程没有商量可言，有的只是霸道，好像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控制中，好像他知道她要问什么，可是他就在那里，什么也不说，看着她一脸茫然，她不知所措时偶尔喊她“蠢蛋”似乎这样他就很有成就感。
这个是秦戛吗？是的，他就是秦戛。因为看到了她的
好战友——顾梓杰。
一过马路，她就往顾梓杰那里跑，有意挣脱伞下的束缚。
“嗨”她说完才觉得尴尬，可是已经迟了。想说点其他的掩盖住她羞红的脸，至少不至于被秦戛看到，想到秦戛，她有些温怒，第一次被男孩子那样抱着。她能感受到秦戛在看她，就在后面，他那双得意的眼神都可想而知，可是翦翦偏偏就是挤不出一个字来缓解一下氛围。
“嗨”梓杰拔了白色的数据线就笑着走了过来，他的这种笑是不单纯的。
秦戛走得很近了，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只有一步的长度。他的呼吸轻轻地碰到翦翦的后颈上，痒痒的。她下意识地走到顾梓杰那边，为了看起来不是那么紧张，便和他瞎乱说着话，大概是问些最近状况如何的话。是后来才知道这个过程是没必要的，因为秦戛早就看出了她的内心深处。
“蠢蛋”秦戛微笑着说，这种微笑是温暖、可以允许的。
“你……你怎么这样，第一次见面就满口胡言”说完才觉得有些失礼，脸上剩下没有羞红的地方这个时候也都有了红韵。翦翦想收回刚刚说的话，可是已经迟了。她的窘态在秦戛眼里一览无余。她想努力收敛一下自己平时的“大大咧咧”，但她深知不能把耿直与自己的没礼貌归位一类，想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她的无礼。
“你是怎么认识他呢？秦戛”翦翦直截了当地问战友，想得出什么结论。
“啊哈哈哈，你问他”他显然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还没等翦翦迟疑，秦戛就开口了“同班肯定认识呀！蠢。”
翦翦把嘴巴张开了又合上，来来回回好几次，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很明显，她对这个回答很惊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秦戛会和顾梓杰是同班。
“那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呢？”她羞红地小声说，后面的四个字几乎没有声音，像低语。“不，我是说……嗯……你怎么就肯定站在路边的那个是我呢？”翦翦忙着重新解释了一遍。
“感觉呀！感觉那个就是你，没有错。”他不像在敷衍她，语气温柔而更多的是自信。
“哦”翦翦突然抬头看着他“那为什么……”后面的话被秦戛打断了，可是她也就是那样想的。
“为什么我要淋雨过去？而不是等你过来。”
“嗯”一度惊讶，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可以看穿她的所有想法。
“因为对岸站着的是你，纵有万家车辆，我也想要护你，所以就过去了。”他又补充道，好像知道我要这样问“我就是知道，对岸是我寻找的人”他把手搭在翦翦的肩上，俯下身来使眼睛尽可能地在最短的距离内接住翦翦的所有目光，包括余光。
他望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把一字一句说更温柔。
想来这是一座听着风，都可以做梦的城。
又是一个清晨，石板是青的，围墙是灰的。小城别了昨日的细雨，镀上橘黄色的一层，伴随着江边的青烟醒来。偶尔的鸟叫声，跌宕在荷花玉兰厚实的树叶丛里，如有闲情逸致的人儿驻足细听，昨夜梦里的亢奋便清清楚楚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匆忙地追赶着时钟上的指针，忘却喧嚣的俗尘，他们大多是来考英语听力的。
他已经离开这里了吗？翦翦不知道，也不想去接受这个存在事实。
她还是一样只是静静地看着窗户，看着那些红锈。
小巷，回忆总是甜蜜的，记忆总是永恒的。她却不敢走得太近，怕一下子惊走了昨日的记忆，也不敢回去看一看，怕再也找不到了心中的思念。那些昨日里曾经熟悉的气息却又令她不能忘却。虽然只有一个小时的相处。
后来，小巷让她一次次在梦中悄悄地想起，又一次次在梦醒后悄悄地离去。
秦戛，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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