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受倪萍《姥姥语录》的影响,我老是忆起童年时期与外婆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的出生不受奶奶的欢迎,却令外婆欢欣至极。因为爸妈忙于养家糊口,我童年的大多数时光都是跟随外婆度过的。
外婆很勤劳,很少有清闲的时候。清晨天刚亮,就去田里浇水,除草,傍晚太阳刚下山,她又重复早晨的工作。我则像跟屁虫一样,总是粘着外婆。每次看到她一瘸一拐地走着,我就心疼她。有次我好奇问起外婆:你的脚怎么弄伤的?外婆说:小的时候调皮呗,所以你要听话。大人的话总带有教育感化的内容,让小孩难辨真假。
庄稼人的孩子,总是调皮的,光着脚丫子就满地跑,磕着碰着也是寻常事,站起身拍拍屁股,就又跟着小伙伴们疯玩。外婆鲜少管制我,我就更加无所顾忌了。相反的,被妈妈接回家的日子,我就被禁足。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的,趴在镂空的大门上,看着大门外的小伙伴们如此自由自在地玩耍,我羡慕得两眼发光。等爸妈回家,我就像重获新生的鱼儿,忘记忧愁,忘记苦闷,小孩子忘忧的能力真的很强大。
不过在外婆家生活,也不全是快乐无忧的,我也有自己的烦恼。外婆有午睡的习惯。午饭过后,待大钟敲响两下,她就在客厅的地板上铺上竹席,摆上方形陶瓷枕头。外婆偏爱这种硬邦邦的陶瓷枕头,她说大热天枕着它,凉快、舒服。外婆总是拉着我,躺在她身边。可我偏偏不爱午睡,这个坏习惯一直到出来工作后,才彻底纠正过来。我安安静静地躺着装睡,等着外婆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就偷偷爬起来,溜出去玩。其实出去也是无人作陪的,纯粹是小孩子爱捣乱、叛逆的天性作祟,像一种原始的冒险冲动,能给人快感。
小时候我经常“生炸腮”(腮腺炎),外婆很是心疼我,然后淡定地从门后拿出长长的竹竿,说:走,我们去井边。说罢她拖着我的手,往老祖屋边上的古井走去。走到井边,外婆把长竹竿插入井内,吃力地搅拌,然后慢慢拖出,黑黑的淤泥沾满竹竿的一头。外婆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些,直接抹在我的腮帮子上,还说:这是井底泥,治这个最好了。顿时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
从小我就对古井情有独钟,井水冬暖夏凉,而且还带有一丝清甜。每天清晨,女人们围坐在井边,一边家长里短,大声说笑,一边不停歇地搓洗一家老小的衣服,洗衣粉的泡沫四处飞溅,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接近午时,她们又欢聚一堂,轮流打水回家,淘米洗菜。太阳落山了,就领着小孩到井边洗澡,女人们的笑骂声、小孩的嬉笑声、水声,混杂成一曲欢快明亮的乡间小调。
不仅外婆家那边有口古井,我小时候住的老宅附近也有一口。那时候自来水还没走进我家,日常用水全靠古井的供给,所以打井水便是每日的必修课。一趟挑两桶,每天来回要跑好几趟,才能注满家中的大水缸。说也奇怪,自小我的动手能力就差,可打井水偏偏拿手,爸爸说,这是勤能补拙,想想确实有点道理。所以住在外婆家的时候也会帮着外婆干这种粗活,我是不忍心看着外婆劳累的。
等长大些,我就回家上学了。老宅的院子里栽了一棵老芒树,爸爸就在树上搭了根粗绳,绳上绑了块木板,简易的秋千就做好了,我们看着乐呵了半天。有次外婆来家里看望我们,我正在秋千上得瑟,一个不小心翻了个跟斗,后脑勺先着地,鲜血淋漓。外婆看着都慌了,很快反应过来后,就立刻背起我,拼了命地往镇上的医院跑去。鲜血一滴一滴地砸在路面上,外婆一刻都不敢停。我趴在外婆的背上,迷迷糊糊的,只听到路人们的惊呼:天啊,流这么多血啊,惨咯惨咯……到了医院,我的后脑勺被缝了十几针。
如今伤口痊愈,可是伤疤犹在。它时常让我忆起这段往事,我不知道外婆是哪来的力量——用她瘦弱的身躯背负起我的生命,用她不灵活的腿跟时间赛跑——她为我撑起了生命的大伞,一生感恩。
小时候一度被以为长不大的小孩,如今出落成一米七的大高个,外婆甚是欣慰。反倒是外婆,我觉得她变小了。我抱着她,瘦骨嶙峋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心疼得紧。
不过外婆心态乐观,从不服老,好像越活越年轻了。如果跟外婆走在路上,你要是敢过去扶她,她就会狠狠地说:我又不是老太婆,不用你扶。这位老太太,您还不是老太婆哟,都年过七旬了呢。
每次见到我,她就缠着我,吵着让我带她出去玩,我说我要去赚钱啊,她就特土豪地昂起头,拍了拍她的口袋说:我有钱啊,我来付钱。因为我的多次拒绝,她还向妈妈告我御状呢。这老太太,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小时候是外婆领着我认识世界的,现在该是我带着外婆看世界、享受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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