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邃的夜。
月亮在窗外高高挂起,清冷的月光洒了一地,树木,小桥,河流,无一不泛着银光。
青松校区宿舍区一片寂静。
“呜!”
一声急促的呻吟从女生宿舍3栋201室传出,声音蹿到走廊里立刻就化成圈儿消失了。
晋椰双手紧紧抱住右小腿,整个人蜷缩成团,五官痛苦地拧在一块儿。
“好痛!”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微小。宿舍的其他女孩仍在熟睡,就连她自己都意识模模糊糊,只是疼痛强行让意识醒过来罢了。
她又抽筋了。
她用左脚踹开了被子,恼火地踢了下床板,等待疼痛慢慢消缓。
月光从正对着床的一扇小窗流泻进来,洒在她的床铺上。被子泛着隐隐的光,身下的竹席仿佛也在发光,唯有她的身上,仍是一片漆黑。
一抹黑影站在窗外,遮住了本应照亮她的月光。
她紧闭着双眼,两眉夸张地紧锁,没有发觉身后的异常。
疼痛渐渐退了去,晋椰的表情也渐渐舒缓开来,四肢逐渐放松了,她又沉沉睡去了。
黑影消失了,月光又能为她披上一层柔和的光。她在一片银白的月色中,安然地睡着,仿佛之前的疼痛只是梦一场。
“椰子,快点咯!”
“来啦来啦!”
舍友阿蜜的大嗓门催促着,晋椰慌乱地拎起书包就冲出门去。脚还没套进鞋子,椰子只好左侧腋下夹书,右手提鞋跟,费力地抬腿弯腰把脚塞进去,还要跟上阿蜜的脚步。
阿蜜走在前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
“遇到别人可别说我认识你!”
晋椰“嘿嘿嘿”地讪笑。
走出宿舍楼,路口转角的一棵不知名的树吸引了她们的目光。
“天哪!一夜之间花就全开了!”晋椰惊奇地说,眼里泛着亮光。
树不算高大,叶子却不同于其它树春天时的模样——青翠,泛着绿油油的光。反而是像初秋时叶子开始凋敝的暗黄。花朵倒是鲜艳,橙红色,开在树冠,一簇一簇,密密麻麻地挤着,远远地看,像一把就要烧起的火。
晋椰走近看,树干上并没有挂牌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了。
“奇怪,是忘记挂了吗?”晋椰小声嘀咕着,扭头看了看身侧的另一棵树——云南樟。校园里的每一棵树都有挂牌。
但是,这树真的好神奇啊!晋椰轻轻抚摸粗糙的树皮,“你一定是个独特的生命。”温柔地笑了。
阿蜜催着了,晋椰只好留恋地告别,转身跑向前方的女孩。
就在椰子转身跑开的那一瞬,一朵花落了下来,擦过她的耳际,留在了她的发上。椰子没有发觉悄然而至的花儿,也没有注意到在她刚离去的树后头,出现了一抹黑影,一动不动,一声不响,注视着她。
晋椰和阿蜜吃过早餐就匆匆赶去教室。艰难爬山五楼后,吃不消的椰子喘着粗气,一手扶着墙,一手插着腰。
阿蜜一脸嫌弃地拍了拍她的头,说:
“你啊!都爬了快一年了喂!”
正说着,忽见一朵小花慢悠悠从椰子头上旋下来,橙红色的。阿蜜疑惑地蹲下拾起它,头也不抬地说:
“你看,这花,从你发上掉下的,是刚刚那棵树上的。”
“咦!是耶。好美的花,它是特意落在我头上的吗?真有心啊!”椰子也蹲下来,将小花拈在手心。
“得了吧你!那花开得那么盛,你又站树下老久,风一吹那花就哗啦啦地掉,你又那么迟钝,花插满你头了还指不定能察觉呢!”
晋椰可不管,她就觉得这是天意,说不准今天有什么好事降临呢。
于是,椰子把花带入了课室,放在课桌上显眼的地方。
上午的课很快就要过去,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晋椰正咬着笔头与一道数学题较劲。眼前的小红花在微风中颤动着花瓣。
“啊!想到了!”
晋椰欣喜地低呼,抬手就要奋笔疾书,可笔还没碰到纸张,就先听到笔掉落在地的清脆的撞击声。
接着是一记沉闷的重物坠地的声音。
地上躺着个女孩,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箍着腹部。
“晋椰!你怎么了?快!快叫老师!”有同学大声呼叫起来,班里迅速乱作一堆。老师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医护人员将晋椰抬上车。来来往往的脚步凌乱踩踏着,没有人注意到那朵鲜艳的小红花已悄然枯萎,人一过,带起一阵风,花吹落在地,被无辜的人一脚踩得粉碎。
到晚上九点多,晋椰才从昏睡中醒过来。一个小小的急性肠炎都能使人昏倒,医生不放心地坚持要她留院观察。椰子不愿意,主动退了住院申请。学校已经打了电话给她的父母,身在外地的他们正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狭长的医院走廊上,只有晋椰一人,在长椅上坐着。头顶上方一盏昏黄的小灯闪烁着,窗外漆黑一片,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猫叫声,到底是别人家养的猫还是路上游荡的野猫发出的无从得知。
晋椰又坐了几分钟,起身背上书包走出了医院大门。
如何叫人等下去?她要回家。
路过京一街时晋椰停了一下,接着拐进了路口的一家烘培坊,买了一份甜点。
里卡烘培坊,她最常去的烘培店。
树洞熊系列甜点,她最爱吃的点心。
从烘培坊出来,一路再没停下回到了小区,而在小区楼下,一声轻微的猫叫声成功喊停了她的脚步。她转过身,看见路边花坛下的草丛中若隐若现一团黑影,夜色太浓,她不确定那声猫叫是否来自那处。待走近几步看,确是一只猫。黑猫。它身上微微颤抖,但从它琥珀金的眼珠子看过去却似乎并不畏人。
流浪猫吗?早就听说最近小区里有流浪猫出没。
她走了过去,从袋子里取出点心,拈下一小块扔在它面前。黑猫也不客气,把头往前一探,嘴一伸,大口大口吃起来。
她看猫吃得正欢,起身打算离开。只刚背过身去就听得猫的一声呻吟,甚是短促仿佛被生硬掐断的弦声。晋椰回头一看,刚才黑猫还大快朵颐的位置上已经没有了它的身影,只有那份还剩一半的点心,孤零零地,奶黄的面包片上洒落了星星点点月光。
晋椰心里起了鼓,感觉后背涌上一丝凉意,但旋即又摇摇头甩掉了这一顾虑。
想什么呢。说不准突然碰上只母猫追去了呢。
椰子头也不回地向楼道走去。
大楼的门打开又关上。花坛边的一棵大树下显现一抹黑影,看不清其模样,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只见他盯着四楼,有一间面向花坛的房间在几分钟后亮起了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生走近窗户拉上了窗帘。
而这个黑影的右手,拎着一只黑色皮毛的猫,头朝下,四肢也不自然地弯曲朝下,头部被血浸染,在黑夜中成了更为浓重的暗红色。鲜艳的血还汩汩往外淌,在鼻尖流下,流入土壤。
第二天,晋椰早早地起来了。房间有人来过的痕迹,椅子被推进了桌子底下。她起身又来到客厅,看见父母的房间门紧闭,玄关处多了两双鞋,客厅沙发后面还立着一只小型行李箱。
关上门,她轻手轻脚下了楼。
在楼道口,她就看见一群大爷大妈模样的居民围在树下叽叽喳喳议论什么。她凑了过去,地上一具黑猫的尸体赫然入目。
人群在议论纷纷,椰子的耳朵仿佛经过正在工作的施工现场般。
“这只黑猫终于被打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谁知道呢,但总归是死了,小区里总算是没了这不吉利东西。”
“是啊,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今早醒来啊,心里莫名舒坦了不少。看来净是这猫扰的我了。”
“何止啊,这猫啊,据说还有病呢,我可怕着呦,生怕我家的那只小布偶给染上了这瘟病。那可是我孙女从美国带回来的呢,珍贵得很哟。”
“哎呀谢天谢地!”
晋椰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反驳他们,可是她喉咙堵得慌,嘴里口干舌燥,口水仿佛都离她远去了。她很难受,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耳边的喧嚣聒噪不已,她退了出来,埋头拼命跑向小区大门。
刚跑出小区就迎面碰上了去上课的同班同学王华。他总是急急忙忙赶去学校,在最后一刻冲到教室。他刹住自行车,关切地问候她:
“椰子,好多了吗?”
“嗯!并没什么大碍地,别担心啦哈哈。”晋椰强打起笑容,挠了挠后脑勺。
“你到底怎么了啊?突然就倒下去了,那么猝不及防,我们大家可都吓坏了!听老师说你是急性肠炎,可我总觉得老师是在胡说八……”
“嘿嘿!”晋椰打断了他的话,讪笑着,“大概是平日太放纵我的肠胃了,这不,一次性全还给我了,大概这样吧。哈哈。不过现在没事啦,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说罢还举起手臂使劲甩了几下。
王华无奈地笑了笑。
送走王华后,晋椰耷拉下脸来,晃晃悠悠走在人行道上,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她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为什么我突然昏倒会被医生诊断为急性肠炎?爸妈看样子也没怀疑什么。可是昨晚自己去网上查了查,急性肠炎症状中并没提到会发生剧痛而突然昏去,而且...那痛感,来得那么急剧猛烈,就像大脑一刹那间被插进一根钢管,在意识之前失去意识。
“真是有够奇怪的。”晋椰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还有那猫...也死得好离奇。从邻里的话来看,那猫的确是在小区一段时间了,然而自己却是在昨晚才第一次注意到它,而一夜之间竟就……
椰子抬起左手,她昨晚就是用这只手喂食的。此刻盯着手掌的纹路,那些细碎的纹路,她突然表情很痛苦,仿佛是在说那只猫是因为她才会死的。
夜里,晋椰像往常一样拉上了窗帘,只是没有再打一盘游戏,她总是要在睡前打盘游戏才能安心入睡,这也是她父母很为难的一个地方。这次,她直接熄灭了台灯,上了床,翻来覆去,许久才入睡。
月亮又高高挂起,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溜进来,窗子没有关紧,风一吹,窗帘被高高掀起,露出窗外黑漆的世界。
晋椰恬静地睡着。
“呜!”
一阵搐痛从腿部传来,椰子痛苦地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小腿。
很疼,很疼。
月光柔和地洒在痛苦的人身上,仿佛因此能减轻她的痛苦。
这次,窗外,没有黑影。
早上,晋椰睡到自然醒。看看床头钟,七点刚过。妈妈急忙冲进卧室,手里拽着听筒,眼神里充满不安。
“椰子,你同学,王华,打电话过来了。”
“椰子,出事了……!”
话筒还未到耳边,王华颤抖的声音就扭曲着传过来。
“怎……”
“你们宿舍,昨晚,她们,她们,煤气中毒了!”
椰子不敢相信,无助地看向妈妈。
“据说是门窗紧闭造成通风不良,暖片出了问题发生了煤气泄漏。”
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来……
椰子无力地垂下头,左手紧紧捂住小腿。
好痛……
(完)
完稿于2016.05.28 修改于2018.07.23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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