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景洵一脚踹开镇抚司的大门,环顾着空荡无人的正厅,厉声怒喝:“秦扶摇!”
没人应,大梁上传来的是一阵均匀的鼾声。
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往上瞧,一柄闪着寒光的钢刀倏然从天而降,锋刃刚好避开他的面门,垂直插入面前的大理石砖地,没入寸余,刀身嗡鸣。
紧接着,穿着一身明紫衣衫的秦扶摇从横梁滚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重重砸在厅中央的桌案,飞溅起厚重的尘埃。她闷哼几下,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将身子蜷缩起来,再没了声响。
景洵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走几步凑到桌案前,“啪啪”拍着她的腮帮子:“秦扶摇,作为镇抚司总捕头,你能不能在办公时间稍微对本职工作上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哪来的点心?”秦扶摇一骨碌爬起来,扯着衣袖去蹭嘴角的口水。
待看清来人是景洵的时候,她猛吞了一口唾沫,麻溜地跳下桌案,竭力擠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景少侠,今儿得空啊——”
想佯装打招呼趁机脚底抹油的秦扶摇才转了个身,后衣领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揪住,景洵把手里攥了良久的通缉令放到她脸前:“念!”
“赏金猎人景洵因长期斗殴杀人,严重危害社会治安,今被镇抚司列为重点通缉对象,凡取其首级者,赏金三千两。”秦扶摇觍着个包子脸,嘚吧嘚吧读完,话锋一转,“景少侠,你凭良心说,这通缉令上的画像,我的画工是不是有把你的帅气呈现得淋漓尽致?”
景洵勾唇一笑:“我凭实力揭朝廷悬赏官榜,缉凶杀逃,除暴安良。如今不知秦大人这一纸颠倒黑白的通缉令,意欲何为?”
他攥着秦扶摇衣领的手掌顺势往前滑去,利落地锁在她喉间。
秦扶摇冷不丁低头,朝他手背狠咬一口,踩准他吃痛收手的空当,一个抽身纵跃逃离,随即反手飞出两枚掌心刀,一枚直攻景洵心脏,一枚迎面冲他眉心凌掠而去。
她正得意,脖颈间感到一抹冰凉,是自己掌心刀的刀背,景洵戏谑的声音响在耳畔:“认输吗?”
秦扶摇眨眨眼,笑得很狡黠:“景少侠工夫这么好,放出去做诱饵肯定合适。”
“嗯?”
“当今皇上年老病弱,立太子上位监国,太子掌权头等大事便是命镇抚司将通缉令上所有在逃人员连同背后势力一并肃清,以保民生安稳。
镇抚司正愁上哪儿抓贼,想起景少侠这些年屡揭官榜惩恶扬善,必定是这些人的眼中钉,所以镇抚司干脆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拿你做诱饵,引蛇出洞。”秦扶摇一副“我如此机智,求表扬”的骄傲神情。
景洵眉头轻蹙:“那秦大人定下这条锦囊妙计的时候,有没有顾虑到一点景某的生死安危?”
秦扶摇拍着胸脯连下保证:“那当然,镇抚司的暗卫会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贴身保护景少侠。”
“秦大人不亲自负责景某的人身安全吗?那些暗卫怕不会尽力。”
秦扶摇眼眸里满是真挚的歉意:“我是很想身先士卒,和景少侠并肩战斗在最前线。可作为总捕头,我不得不坐镇镇抚司,负责统筹大局,没机会为景少侠两肋插刀,实在可惜。”
景洵眯起细长的桃花眼,不急不慢地说:“我给秦大人这个机会,景某已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我人就在镇抚司,有哪个不长眼的想来取我性命,尽管来,我随时恭候。”
秦扶摇咬牙切齿,违心地夸他:“景大侠果然睿智。”
景洵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要说为黎民苍生鞠躬尽瘁,还得数秦大人。”
02.
镇抚司后厨,秦扶摇就着小咸菜,哧溜哧溜喝粥。
长餐桌对面,景洵瞅了眼满桌子的剩饭残羹,以及秦扶摇身后那一众剑拔弩张的弟兄,硬是按住了自己的小暴脾气:“秦大人,劳驾添副碗筷。”
“吃饭可以,饭钱拿来。”秦扶摇打着饱嗝,“正打算通知你,在我这里住宿也要花钱,连吃带住一百两银子一天,接受日付,概不赊欠,会员八折哦,亲。”
景洵一掌拍在桌案上,义愤填膺地抗议:“凭什么?”
“凭这里是镇抚司,这里我说了算。”有众弟兄撑腰的秦扶摇谈判起来格外霸气,“另外,我受累保护你安全,保护费得单结,还有刚才你一巴掌下去碎了的锅碗瓢盆,需按市价赔偿,少一毛我抓你去地牢关到死你信不信?”
“信。”景洵绕过餐桌,径直走到秦扶摇跟前,从怀里捞出一沓银票,“啪”地拍在桌上,“秦大人,钱你拿好,交完食宿费,保护费,剩下的就当我给弟兄们的见面礼了。”
秦扶摇把眼珠子瞪得跟夜明珠似的,想她镇抚司天天贴着悬赏通缉令,“哗哗”往外掏着银子,这还真是头一次看见回头钱!
“秦大人,我能吃饭了吗?”景洵打断埋头数银票的秦扶摇。
“能,来人啊,再给景少侠加俩菜。”
“敢问秦大人,我晚上睡哪儿?”
“镇抚司的房子,景少侠看上哪间了,随便挑。”
“秦大人痛快!”
“景少侠阔气,啊不,客气!”
秦扶摇是一路哼着小曲儿回的房,关上房门,收好银票,心下盘算着百十来种挥霍度日的方法,端盏烛台去洗澡。
浴桶里的水早有当值捕头备好,蒸腾着白色雾气,新鲜的红色玫瑰花瓣浮在水面上,香气萦绕,格外有意境。秦扶摇换了件单薄浴衣,站在桶沿上,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想试试水温。
身后忽然响起一句提醒:“小心烫。”
秦扶摇一慌,重心不稳,整个人失足栽进浴桶里。
好一阵扑棱过后,披头散发的她从水里冒出来,正迎上景洵玩世不恭的表情。
“啧啧,人家都是美人沐浴,秦大人你洗个澡怎么就跟饺子下锅似的?”景洵一脸的嫌弃加挖苦。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秦扶摇双手抱胸,语无伦次,“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的?”
“怎么这么多问题?那不如这样,秦大人你往一边挪挪,让景某也下去一起泡着澡,挨个问题回答你怎么样?”景洵的脸孔当真微微凑近,那样精致痞气的模样,透过薄薄的水雾,格外撩拨诱人。
“你无耻!还不快滚出去!”秦扶摇稳了稳心神,双手重击水面,水溅了景洵一脸一身。
“这是我的房间,我凭什么滚?”
“你搞清楚,这是我的房间!”秦扶摇暴怒。
“现在是我的了。”景洵慢吞吞地擦拭着身上的水渍,“住宿费我交了,秦大人亲口承诺的镇抚司的房子让我随便挑,我挑中了这间,有问题吗?”
“……”秦扶摇一噎。
“秦大人,你是洗完再走——”
“闭嘴,转过身去!”秦扶摇指关节捏得咔嚓响。
秦扶摇裹着外衫挪步到廊檐下,她脸色铁青,浑身上下滴着水。景洵假模假样送她出来,亲手把自己的罩衫给她披上,贴心叮嘱:“秦大人记得喝碗热姜汤驱寒,万一伤风了,请一定离我远点,我怕被传染。”
“滚!”
“秦大人走好。”響在身后的关门声很干脆。
03.
秦扶摇重度伤风,头昏脑涨,鼻涕横流,咳嗽咳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景洵在她暂居的厢房四周无所事事一整天,看着当值送饭的捕头早中晚去了三拨,又把饭菜原样端回来,说秦大人实在是不思饮食。
日渐黄昏的时候,他忍不住着急,踱去厢房外叩门询问:“听闻秦大人身体不适,景某前来探望。”
没人回应,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
景洵锁了眉头:“秦大人,景某略通医术,想进去为大人切切脉。”
除了咳嗽声更加重了一点,他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秦扶摇,你再不吭声我直接闯了!”景洵表情严肃起来,脸色沉了沉。
故意和他怄气似的,屋内连咳嗽声都屏住了。
他未多思量,一掌劈开房门,屋内光线昏暗,空无一物,没有窗,根本不见秦扶摇。景洵迟疑了一下,转身要走,才发现门两侧原来设有暗轨,此时暗轨机关滑出的一道铁栅栏代替了原来的房门,已经把退路封死。
栅栏外秦扶摇搬了把太师椅坐着,身后有一众捕快撑场面。她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一边狂咳,一边怼景洵:“景少侠,我心眼小,有仇必须当场就报了,不然会失眠的。”
“你想干吗?”景洵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我镇抚司的暗器机关室,听说景少侠位列赏金猎人榜榜首,轻功更是一流,所以我特别想知道是你的轻功快,还是我镇抚司的暗器快。”秦扶摇坏笑着,吩咐手下捕快启动机关掣。
霎时四面墙壁上暗器齐发,在狭窄的房间里交织出一片天罗地网。景洵神情专注,身形矫捷,靠着敏锐的判断,挑准了空隙,躲闪得不亦乐乎。
秦扶摇紧张地注视着屋内的所有动静,看到他的躲避稍显迟钝,衣衫被汗浸透,知道他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她只是觉得以她自己的功夫,尚可在这间机关室抵挡半炷香的时间,景洵武功在她之上,所以她才敢这样作弄。
但现在这样的情景,她若是主动放他出来,当着众人自己必定颜面尽失;不放吧,万一他被暗器误伤,终究过意不去。思忖半天,秦扶摇假装淡定:“你只要跟我赔个不是,说声‘秦大人,我错了,我便放了你如何?”
她无非是想要个台阶下,可明显屋里的人没打算给她这个台阶。
她耳边尽是暗器划过空气的嗡响,和景洵越来越粗重的喘息。终于,一枚短箭当胸划过的时候,他身体一抖,手捂心口,摔在一地的暗器上。
“景洵!”一切发生得始料未及,秦扶摇无比惊慌,赶紧叫停机关掣,推开铁栅栏,双腿颤抖着挪上前去。
短箭插入的位置是心口中央,有一摊血迹。秦扶摇吓蒙了,晃着他的身子号啕大哭:“景洵,你别死,你死了我要内疚一辈子,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一只手覆上她的泪眼,温柔地摩挲:“秦大人,你能把那鼻涕泡先擦了吗?太影响我近距离欣赏你。”
“居然装死?大骗子!”秦扶摇抹了把眼泪和鼻涕,又气又庆幸,愤愤不平地去夺那只短箭,真想一箭戳死他算了。
“手,手伤着了,用手挡的短箭。”景洵伸出翻开血肉的手掌给她看。
秦扶摇抿了抿嘴巴,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帮他包扎。
景洵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蓦然柔声轻语:“秦大人,我错了。”
“嗯?”秦扶摇不知他何意。
“我好歹是个江湖侠客,哪能当那么一堆捕头跟你一个姑娘认错。所以,在众人眼里,刚才是你主动扑过来守着我哭得感天动地,”他攥住她的指尖,呢喃私语,“私下里我跟你,想我怎么认错都随你。”
秦扶摇只想知道,现在杀人灭口还来不来得及。
04.
整个镇抚司都在传,总捕头和景少侠有猫腻。
景洵生怕小道消息不够多,成天跟那群捕快厮混在一起,听他们聊自己的八卦听得兴高采烈,遇着众人怂恿,还会添油加醋爆个小料。
眼看着事态越演越烈,镇抚司的大院都快赶上街口的说书摊了,秦扶摇这个总捕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辟谣,勒令镇抚司所有捕头和景洵划清界限,不准私下交头接耳。
而她本人,也时刻和景洵保持着三丈开外的距离。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她想象的情况发展,三不五时的有捕头一路小跑跟她通传。
“景少侠说餐桌的距离不够三丈,想问问早午晚饭是他回避还是秦大人回避?”
“告诉后厨,以后我的饭,打包送到我房间。”秦扶摇淡定应对。
“景少侠说治伤风的药给秦大人熬好了,已经给秦大人放在了凉亭石桌上。”
“知道了。”
“景少侠还说,为保证药效,请秦大人趁热过去喝。”
“好。”
“景少侠又说,怕秦大人担心药苦,他往里面加了少许蜂蜜,让秦大人放心饮用。”
“嗯?”秦扶摇感觉有点不对劲,为什么话里话外总有种当众秀恩爱的迹象?
“景少侠他——”又跑过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捕快。
“他又怎么了?”秦扶摇有点稳不住了。
“他说他手伤尚未痊愈,没有办法洗衣服,所以,想请……想请秦大人代劳。”
“你不用往回跑了,我亲自给他回话。”秦扶摇问明了景洵的位置,杀气腾腾地率众人赶过去兴师问罪。
凉亭边有片人工湖,是秦扶摇当上总捕头那年亲自带弟兄们挖的,里面常年养着些鲫鱼鲤鱼,养肥了后可以做成鱼汤。
此刻景洵正坐在矮凳上,端着根鱼竿,一本正经地等鱼上钩。秦扶摇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看见他那后脑勺气就不打一处来,也没多想,抬腿先踹了一脚。
景洵没有一点点防备,连人带矮凳,一起被踹进湖里去。
“我不会游泳!”在水里挣扎求救的景洵特别迷茫地瞅着秦扶摇,心里万分惊诧自己怎么突然就下来了呢?
秦扶摇也有点慌,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脚力这么好。
“秦大人,景少侠要沉了。”身边的小捕头友好地提示。
五米多深的湖水,万一真沉了……秦扶摇纵身跳下湖去,拦腰把他捞了上来,扔在岸边。
“谢秦大人的救命之恩。”景洵往外吐着湖水,“我感觉有谁踹了我一脚下去的,秦大人刚才在场,看见行凶者了吗?”
“没有。”秦扶摇马上否认并丢给捕头们一记眼神杀。
景洵仰面躺着,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挺拔的身材更加显得凹凸有致。秦扶摇随着他喘息的节奏,盯着他胸膛的起伏,看得恍了神。
“多亏秦大人路过。”
“啊?”秦扶摇猛然醒悟过来,慌忙转移了视线,“喀喀,我正要找你,镇抚司那么多人,凭什么要我帮你洗衣服!”
“镇抚司捕头五百名,就你一个女人。”景洵说得理直气壮。
“男人也可以互相帮忙洗衣服啊!”秦扶摇翻着白眼。
“他们没弄伤我的手。”景洵挥了挥受伤的手掌示威。
秦扶摇不由得一阵心虚:“衣服在哪里?我拿走洗好给你。”
“在你卧房。”景洵这话没毛病,他住的确实是秦扶摇的卧房。
秦扶摇不忍直视围观众人的眼神,低头转身:“好,我这就去取。”
“看来我身上这套也得洗,秦大人不必着急,在卧房等我,我回去马上就脱。”当着众人,景洵这话说得不咸不淡。
秦扶摇落荒而逃。
05.
秦扶摇心情很不美丽。
她不想回想那天和景洵回到卧房之后的画面,但那些画面就跟长了腿似的,来来回回在她脑海里溜达。
当时的情况本来很正常的,她在卧房等景洵脱下了湿衣服想一起带走,可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在接衣服的时候能碰巧扯到景洵的亵裤的系带,然后她就那么不经意地拉了一下,于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就这么被她看光了。
更狼狈的情况还在后头,秦扶摇觉得自己的第一反应怎么能是去捂景洵的眼睛呢?是怕他看到已经被吓得面目狰狞的自己吗?
还有最丢脸的,她捂着景洵的眼睛大喊大叫,反而被景洵钳住双手制服,一把攬在怀里堵住了嘴巴。
就那样被一个赤裸男人环抱着,那种紧贴着男人肌肤的感觉……而且,景洵是用嘴堵住她的嘴巴,那能是堵吗?那是接吻好吗?
秦扶摇咂摸着嘴,那长长一吻的窒息感又开始蔓延起来。
坚决不能让景洵继续待在镇抚司了,否则自己整个人都要沦陷了。
她辗转一夜,终于做出了把景洵驱逐出镇抚司这个决定。
她一大早集合众捕头,清了清嗓子给出官方说法:第一,景洵也在镇抚司待了好些日子了,至今没有一个人前来劫杀,说明在镇抚司守株待兔完全没效果;
第二,离太子给出的限期越来越近,一个贼匪都没有抓到,到时真交不了差,整个镇抚司怕是要关门大吉了。所以呢,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景洵赶出去,好好地做一个合格的诱饵。
“景少侠千万别担心安危问题,镇抚司五百捕头,全部伪装散布在你四周,随时做好支援工作,另外,我们还配备了最好的大夫和御医,以备不时之需。”秦扶摇思虑周全,生怕景洵再想出什么理由赖着不走。
这次景洵答应得爽快:“只有一个小要求。”
“说。”
“秦大人得和我一起。”
“为什么?”秦扶摇很心塞。
“有秦大人做人质,镇抚司的捕头弟兄们在尽心保护你安全的同时,等于顺便也护全了景某。没有秦大人这个人质,景某才不会傻到只身犯险。”景洵颇为轻佻地说。
“好,我去。”秦扶彻底放弃抗争。
景洵一声呼哨,镇抚司门口响起了嘹亮的马嘶声作为呼应。他拦腰搂起秦扶摇,轻松将她搭在肩头,一个身形敏捷的梯云纵,稳稳掠出镇抚司的围墙。
“我带秦大人先行一步。”围墙外是绝尘而去的马匹。
景洵熟稔地操纵着马缰,一双手臂把秦扶摇紧紧地圈在怀抱里,朝城外一路狂奔。
“你对待人质能不能稍微温柔点,景少侠?”秦扶摇皱着眉头,抱怨他横扛着自己翻墙的模样很丢脸。
“这是补偿。”景洵单手扳过她的脸颊,凑上前去轻啄了一下她的双唇。
秦扶摇浑身酥麻了一下,脑子又开始浮现卧室那一幕,情不自禁绯红了脸颊。
“还没谢过秦大人肯陪景某一起江湖犯险。”这还不算完,景洵聊天聊得很正经,可他微微俯身,下巴抵在秦扶摇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撩得她一阵心慌意乱。
“景……景少侠不必客气。”秦扶摇随口应承,连喘气都开始不顺畅。
“这可是你说的,不必客气。”
景洵加重了音节,抱着她故意坠马,双双滚落在路边的草丛里。
两个人身子贴着草丛,他身下的秦扶摇满面彤红,十分娇俏。
景洵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吻得放肆又深情。
06.
事实证明,秦扶摇的策略颇有成效。
她和景洵满江湖这么溜达了一圈,当真引出了不少宵小。
她和景洵只管骑着快马撒丫子往前逃,后面跟着大队的捕头对追杀他们的歹人进行围剿,收割人头。
有时候景洵手痒了,也会和势均力敌的贼首过过招,秦扶摇的主要任务就是观战助威,偶尔用暗器助攻,加快一下打斗进程。
如果江湖逃亡都是这样的打开方式,那秦扶摇还是挺乐不思蜀的。当然前提是千万不要玩得兴起,一不留神把后援部队给甩了,被困的地方还是荒山野岭。
景洵以一敌三,边战边退,带着秦扶摇钻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山洞。幸好秦扶摇随身暗器带得多,“噌噌”往外扔着拖延时间,倒是能给景洵带来片刻喘息的机会。
“待会我出去拖住他们,你走吧。”景洵闷头擦着剑尖的血迹。
秦扶摇往外甩着暗器,少有的沉默。
景洵继续说服她:“他们要取的是我的性命,不是你,所以待会出去,你直接骑马逃。”
秦扶摇咬着嘴唇:“要走一起走。”
“那马没力气了,负荷不了咱们俩,再耗着,一个都走不掉。”景洵苦笑了一下,捏了捏秦扶摇的脸颊。
“没暗器了。”秦扶摇轻声说。
“嗯。”景洵拎着长剑,缓缓朝洞口挪步,“一会见我动手,你就逃。”
秦扶摇立在洞口,看他冲上前去继续厮杀打斗的疲惫背影,抬手朝半空中发射了最后一枚求救信号弹。周围只有兵刃交接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她叹了口气,悄悄摸向不远处的马匹,纵身跃上,挥缰而去。
“秦大人回来了。”半山腰里聚着一帮镇抚司的捕头,皆作普通百姓的装扮,远远瞧见了秦扶摇策马狂奔的身影,忍不住兴奋地呼喊。
秦扶摇驱马逼近,勒住缰绳,声音冰冷:“我刚刚发射的求救信号,没看到吗?”
“看到了,秦大人。”众人支支吾吾。
“那为什么不上山救人?”秦扶摇阴沉着脸,扫视一周。
“秦大人,您是知道的,太子手谕上特别交代,此次大范围缉凶杀逃,不管成效如何,赏金猎人榜榜首景洵,务必毙命。”有老资历的捕头小心提点。
“可他长年为朝廷效力,杀的都是恶人,除的都是残暴,安的是天下黎民苍生。听闻当今太子人品贵重,礼贤下士,没想到竟会下这种是非不分的手谕。”秦扶摇愤愤不平。
“秦大人可否想过,镇抚司屡屡抓不到的凶匪,他一个江湖人每每能做到。镇抚司招揽他,他不屑一顾,说情愿自在于江湖。这样的人,对朝廷来说,不为谋,则为患。这事本该镇抚司动手,如今有贼匪代劳,大人何不坐收渔翁之利?”老捕头无奈地道出实情。
“是镇抚司的功劳重要,还是一条枉死的人命重要?”秦扶摇厉声质问。
“这……”
“人我自己去救,和镇抚司无关。”秦扶摇取了暗器,换一匹快马,返身就走。
她庆幸景洵是一等一的高手,才能苦苦支撑,虽说遍体鳞伤,却无妨性命。三名对手的体力也几乎被周旋耗尽,双方互相僵持。
打马而过的秦扶摇把暗器砸得跟不要钱似的,她瞅准时机,绕至他身边,笃定地说了两个字:“上馬。”
“好。”景洵给了她一个温润的笑容,跃上马背,轻轻揽她入怀,向开阔处奔去。
07.
上等客栈,上等衣物,上等疗伤的金疮药。
还好之前讹了景洵不少食宿银子,秦扶摇出手才能如此阔绰。
“秦大人突然对我这么好,是出于真心,还是内疚?”景洵斜靠在床头,半裸上身,任由秦扶摇帮他清理伤口,像是格外随意地发问。
秦扶摇涂药的动作顿了顿,低着眉眼,没出声。
“秦大人听不懂?那我换种问法,你带我脱险,是舍不得我死,还是想亲手杀我?”景洵倏地攥住她的双手,侧身把她拉进怀里,低着头凝视着她的双眸。
“你早就知道?”话被景洵挑得如此明了,秦扶摇反而淡定了。
“你卧房的枕下,是太子命镇抚司杀我的手谕,放得那么不小心,是唯恐我看不到?”
“看到了为什么不逃?”
“我还在你床下发现了一整箱的画像,虽然画工拙劣,但我还挺愿意对号入座,认为张张都是画的我。”景洵眼底里透着温柔,“通缉令上的那张画像,虽然不尽人意,却当真是最好的一张。”
秦扶摇没否认。
她想起初遇景洵的时候,自己还是镇抚司的一名小捕头,刚好在门口贴着悬赏官榜。
糨糊才刷一半,景洵就从她手里夺了通缉令,只丢下一句三日后来取赏银,那副狂野不拘的模样,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他穿着青衫手提长剑,连同那张俊秀的脸,都清晰地刻在了秦扶摇心上。
三日后景洵果然提着匪首首级来领赏,嚷嚷着非要见秦扶摇,抬手扔给她一盒名贵胭脂,说是贿赂,以后若再有这样的悬赏榜文,要她一定留着给他。
后来,镇抚司每贴出悬赏官榜,他必定现身。每次来领赏,他都给秦扶摇带点什么稀罕物件,聊聊江湖见闻。
再后来,秦扶摇踩着他剿匪的功劳簿,稀里糊涂成了镇抚司的总捕头,而他高居赏金猎人榜榜首,一时风头大盛。
所有的故事都在往最好的方向来演,偏偏等来这样一纸太子手谕。
那张通缉令,高标着价格三千两,秦扶摇完全出于私心,她有意大张旗鼓地通知景洵此次凶险,朝廷志在必得,要他远远地逃了,没想到他会自投罗网。
“之前镇抚司对你百般示好,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来做一名捕头?”秦扶摇轻叹。
“我有我的不得已。”景洵修长的手指描着她的眉眼。
“你明知我是喜欢你的,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秦扶摇再也顾不上矜持,“只要你同意做捕头,为朝廷所用,就可保性命无忧了呀。”
“我的确不能。”景洵整理好衣衫,忽然起身跟她道别。
“那带我一起走。”秦扶摇扶着他的衣衫。
“江湖逃亡,凶险未知,秦大人还是多珍重。”景洵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次却是拂开了她的手。
“再也见不着了吗?”秦扶摇逼问。
“或许。”景洵兀自走到窗前,深看她一眼,施展轻功,远远跃去。
秦扶摇固执地别过头,没有目送那背影。
08.
镇抚司总捕头秦扶摇因私放通缉重犯,被革了职,打入地牢,监禁终身。
还好是关在镇抚司,上下一应都是熟人,虽说人在地牢,衣食用度不缺,只不过自由有所限制。
秦扶摇要了笔墨纸砚,日日画着景洵的画像来消磨时间。
她时刻打听着他的下落,每每从捕头口中听见尚且在逃几个字,都是种心安。
直至某日黄昏,交好的小捕头不得不偷偷告诉她,其实景少侠早已毙命,就在她回镇抚司领罪不久。
“景少侠几年前剿杀的一名匪首,旧部前来寻仇。景少侠寡不敌众,重伤坠崖。”小捕头唯唯诺诺,“本来大家伙儿都在瞒着这个消息,担心秦大人太过悲伤。可是太子府传话来说,太子要来镇抚司就剿匪一事论功行赏,还特地交代说要亲自见一见秦大人,大伙儿知道这下瞒不过了——”
“我不是什么秦大人了。”秦扶摇呆呆地坐在地牢角落,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仿佛这是一个早就做好准备的噩耗,所有的伤痛都已经被分散到过去的每一天,消磨已尽。
秦扶摇一夜未眠。
清早有捕快给她送来一套干净衣裳,并梳洗用品。秦扶摇知道当朝例律是不可着囚服面见皇族的,这便是太子要来了。
她顺从换好衣衫,略施粉黛,被带至偏厅等候通传。
她在偏厅地上跪到膝盖酸麻了,才听到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以为是哪个捕头,她低头询问:“是太子要召见吗?”
“正是本王要见秦姑娘。”说话的人近在咫尺,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要扶她起身的手臂。
秦扶摇屏住气息,抬手两枚掌心刀甩出,一刀奔咽喉,一刀奔心口。
脖颈间一抹冰凉,秦扶摇低头看时,却是一枚玉佩吊坠,那人蹲在她身后,帮她系着吊坠的绳结,责怪着嘟囔:“打你又打不過,跑你又跑不了,偏偏这么暴力。”
秦扶摇浑身一震,猛然回头,景洵穿着一袭明黄衣衫,弯着一双桃花眼,正一脸嫌弃地看她。
“居然是你?”秦扶摇愕然。
“所以景洵必须死。”太子拥她入怀,心疼地帮她揉着膝盖。
那年的太子还是个普通的皇子,心里没有天下,只有对江湖的无拘无束。
他好不容易找机会偷溜出宫,体验一把江湖少侠的浪荡自在,结果路过镇抚司,一眼瞄见了秦扶摇。
他就没见过那么笨的捕快,一跳一跳地往官榜上刷着糨糊,溅了一身一脸,让他看得入了迷。
以他的身份万不能进入镇抚司做捕头,那样就会立马被拆穿,前呼后拥地送回宫去继续做他的安逸皇子。
所以他只能成为赏金猎人中的一员,想见秦扶摇的时候,就来揭个官榜,领个赏银。他原本挺纯粹地只想撩个女朋友,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到了赏金猎人榜的榜首。
后来皇上年老病弱,立他为太子并命他监国,不得不站在朝堂面对群臣,再也没时间来往江湖化名做什么景洵少侠了。
他怕这个虚构的高手忽然销声匿迹会引发江湖猜忌,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损招,来让景洵消失得合情合理。
“你不是重伤跳崖了吗?有没有事?”秦扶摇慌忙扒扯着他的衣服查看。
“和你一起被追杀那次,那三个歹人是大内高手假扮的;跳崖那次,匪贼是本王的贴身护卫。”太子低头瞅瞅她,“喀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秦姑娘你这么撕扯本王的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啊?”
“没了景洵,你也再不是什么秦大人了,考虑给本王做个太子妃行不行?”太子弯腰给她来了一个公主抱。
“你只要跟我赔个不是,说声‘秦姑娘我不该骗你,我便嫁你如何?”
“这里人多眼杂,回宫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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