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岑小沐
01.
最近,江湖上都在盛传沉寂了多年的绣花大盗重出江湖了。
从前他都是挑尼姑庵下手,这回却找上了一些貌美的小姑娘。
那些小姑娘究竟被偷了什么无从得知,大家都说她们是羞于启齿才不肯说出来自己被偷了什么的。
当然了,这些都是姑姑告诉我的,我听完之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或许她们其实就是什么也没被偷,所以才说不出被偷了什么呢?”结果我遭到了姑姑的训斥。
话说回来,江湖上也一直都在流传,蝴蝶谷的蝴蝶姑娘乃天下第一神医,而所谓的天下第一神医,也就是我,其实只是个瞎眼小姑娘,根本没他们说的那么有本事。
这样看来,江湖传言也不是那么可信的。
说我会那么几分医术倒也是真的,只不过因为眼瞎的关系,我做不到观病人的气色,而身为一个瞎子,我竟然也没有练就好耳力,声息听得也不是那么确切,多年隐居山谷,根本没什么人可以交流,也不晓得还能不能跟人好好沟通,不过摸脉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早些年我还年幼的时候,一直在城南的坡子庙乞讨度日,后来因为一场伤风眼睛看不见了,同我一起乞讨的婆婆就好心将我送到了静心庵。
进了尼姑庵那肯定就要剃度当小尼姑啊!
我记得那时候都已经感觉到剃刀在头顶传来的凉意了,结果突然手上一紧,就这样被人抓住手带出来,等我被放在房梁上稳稳坐好后,我才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惊叫。
大恩人那时候蹲在我身前,牵着我的手在他鬓边摸了摸,问:“这么好的头发,你舍得剪掉?”
说实话,我对这头青丝还真没有什么感觉,剪了还能留在静心庵,多少有口饭吃,不用再去乞讨,这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但他对我说:“反正你也没打算要了,不如给我几根吧。”
接着我就感觉头皮一阵短暂的刺痛,他已经收回手:“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等我。”
然后我就被送到了蝴蝶谷,他还给我取名小蝴蝶。
我来的时候姑姑已经在这里了,她眼睛也看不见,但没过多久大恩人就将她的眼睛治好了。
大恩人说,治眼睛的药引很难寻,让我在谷里先住下来。
姑姑主动提出继续留在这里照顾我,好几年过去了,她日日替我准备药浴,说是能强身健体,闲时还教我一点医术,我心里早将她当了娘。
这日跟平常也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大晴天,虫鸟也一直叫个不停,我心里烦闷之感就起得略早了些。
结果,我不幸闻到了姑姑煮粥过头散发出的煳味,于是,这一整日我不管闻什么都只有煳味了。
姑姑给我采了不少药草来让我凭气味去辨别,然后我诚实地告诉了她我只能闻到烧煳了的粥味,结果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也许我不应该说得那么直接的。
唉,看来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人说话了。
这哪是什么天下第一神医?
这简直是天下第一神经才是。
黄昏时分,我正在泡药澡,姑姑在房门外叫我:“蝶儿,有位公子来求医,你还要多久?”
以我这么蹩脚的医术还能有人上门来求救,我兴奋得差点就直接从浴桶里跳出来了。
还好我眼瞎,很及时地又摔回桶子里,后背都被撞麻了。姑姑在门外又问了一句:“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即……即刻就好!”
等我穿戴整齐坐在姑姑给我特制的竹椅上时,那位求医的公子已经喝了两盏茶。
姑姑在一旁数落我:“不是说即刻就好吗?花公子都等半个时辰了!”
花?嗯,难怪我闻到了梅花的香气,不过,这大热天的,哪儿来的梅花?
那位花公子像是能猜透我想什么,竟然立即就开口解释道:“在下从小酷爱梅花,冬日里收集了一些花瓣以供熏香,这才在这暑热天得梅香随身。”
原来如此,我了然地点点头:“你有病?”
姑姑立即咳嗽了几声,我说错什么了吗?
花公子顿了一下才反问我:“你有药?”
药是有不少,可也得对症才行。我朝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你得让我摸一摸。”
姑姑又开始咳嗽了,我转向她,情真意切地问:“姑姑,你嗓子不舒服吗?前两日我才刚制了一份药方,吃上两服就能好了。”
我感觉到她的眼神在我身上恶狠狠地扫了一圈,即使看不见也被她强大的气场惊得一哆嗦:“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姑姑走近来在我耳边低声问:“你不觉得他身上的花香很熟悉吗?”
我想了想:“是挺熟悉的。去年隆冬,你让我闻了好久的梅花啊,我都要闻吐了。”
姑姑叹气,但花公子并没有计较,等我们都不说话了,他还真的伸出了手给我摸。
姑姑将花公子安置在小溪边的木屋子里,夜里坐在床边替我做衣裳的时候问:“依你看,那花公子如何?”
不如何,姑姑那时搭在他腕上的帕子极薄,基本上不会影响我诊脉,可我摸出来他明明脉息强劲有力,根本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但没病的人怎么可能来求医呢?那就只可能是我没诊出来了。我低着头默默思索着应该如何对姑姑开口。
但她显然误会了,以为我胸有成竹,一边拉着我的手量袖长,一边嘱咐我道:“你已经十六了,得打扮漂亮点,明日就穿这身新做的吧!”
“可是新衣裳得等大恩人回来……”
姑姑根本不搭理我。
第二日清早,我穿着姑姑替我新做的衣裳坐在药炉边看着火,姑姑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花公子还是自己找过来的。
我其实已经听见他的脚步声了,但因为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就没说话。
他倒是还挺自来熟的,在我身边坐下来,还摇起了扇子:“胡姑娘起这么早?”
我避开因为他摇扇被扇过来的火星子,皱着眉纠正他:“我不姓胡。”
“你不是蝴蝶姑娘吗?”
“我没说过我是啊!”我怎么觉得又闻到了煳味,“你……”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非常突然地扑倒了,然后,我就闻到了一股香气。
看来这位花公子还真是名副其实,不仅身上有一股梅花香气,而且呼吸间都有。
我怎么感觉有点醉了……
但他很快从我身上跳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接着我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然后我的衣衫就被泼湿了。
这可是姑姑才替我做好的新衣裳!我怒气冲冲地朝他嚷嚷:“你干什么?”
不幸这一次我辨认错了方向,他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我在这里。”
我只好羞愤地转身,继续问:“你往我身上泼水干什么?”
“没什么。”他又在扇扇子了,把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扇到我这边来,“方才姑娘的袖子着火了,原本在下还在为诊金的事发愁,看来这下不用了。一命换一命,这买卖可公道?”
……嗯,他一个翩翩公子,我一个瞎眼姑娘,这么算起来我还赚了。
只不过,我连他有什么病都没诊出来,要怎么治?
02.
因为我没有诊出花公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他就在蝴蝶谷住了下来。
闲暇时他会找我聊几句,可惜姑姑总在一旁咳嗽。
我在担心她是真的犯了咳疾和怀疑自己又说错话了之间忐忑惆怅,导致觉得跟花公子说话都变得烦人起来。
这些年,我和姑姑隐居于此,就是靠着送我来这儿的大恩人临走前布下的桃花阵才得以平安度日至今。
当年大恩人将我安置在此,除了让我在这里等他寻到药引回来替我治眼睛,还让我替他看好这一片奇珍药材。
江湖众人无一不觊觎这里的灵药,要不是还忌惮着我这点虚名,我和姑姑早就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那位花公子是怎么进蝴蝶谷的?难道他能破大恩人布下的桃花阵?
姑姑一整日没有回来,大约又到了每月上山采灵芝的日子。
花公子约莫是比较怕热,谷中这样凉爽,他还是日日扇子不离身,于是我又闻到了梅花香。
料定他又要问诊脉之事,我便抢先道:“关于你的病,我心中已经有数了,只不过需要再确认一次,花公子能否再让我摸摸?”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急得张开双手想去抓他,好不容易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我赶紧抓住:“我再摸摸,再摸摸……”
脉息还是很平稳,没什么毛病的样子,我苦思良久,终于狠狠心问道:“花公子是否常年携带梅花花瓣?”
“没错。”
我松了一口气:“或许你只是对干花不太适应而已,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哦?姑娘有何良方?”
“你不要再带干花瓣就好了。蝴蝶谷当季的各色鲜花都有,公子若不嫌弃,我可以替你做个香囊,或许这病就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恐怕是来不及了。”
我听不真切,没法子,只能伸长脖子去问:“你说什么?”然后,我感觉到面前一阵香气拂面,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为突然的昏迷打破了我的休息规律,再醒来后,我完全弄不清现在是白日还是夜里,只好顺着床摸,努力坐起来。
我刚想叫姑姑,就嗅到这里没有蝴蝶谷我熟悉的花香味,我颤着声音问:“有人吗?这是哪儿?”
“蝴蝶神医的鼻子这时候倒挺灵,这就闻出不是自家的味道了?”
花公子的声音?我拍拍脑袋–果然是我大意了,这人先是破了大恩人布下的桃花阵,轻易进了蝴蝶谷,然后明明脉象平稳,偏偏要说自己有病,现在又将我掳了出来。
我紧紧抓住床沿:“你抓我出谷,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语气颇为轻松地回答我:“在下尚未痊愈,又不能再在谷中逗留,就只好委屈姑娘,为我贴身诊治了。”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想把我带在身边替他治病。
我整个人放松下来,朝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招招手:“你来。”
手接触到他掌心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长这么大,除了大恩人之外,我这还是第一次与男子直接接触,不过眼下身边没有帕子也没办法。
我顺着他的手掌往上摸了一会儿才摸到他的脉:“手感还挺好的。”
我说完就想把手收回来,可他另一只手很快按上来,将我的手夹在他两手之间。
他把脑袋凑近来,轻声问:“摸到了什么?”
他呼出的气息喷洒在我脖子上,我觉得有些痒,于是手上加大了力度又按了按:“肉。”
“什么?”
我大声回答:“肉啊!这里都没有脉了,我只能摸到你的肉!”
他松开我,朗声大笑起来:“小蝴蝶,你可真是个活宝,可惜眼睛看不见,不然一定更有趣。”
说到眼睛看不见,我就有些伤感了。其实,若是生下来便看不见倒也罢了,可偏偏我以前是可以看见的。
虽然能看见的时候只能乞讨度日,可至少比现在活在一片黑暗中要强。
花公子见我不吭声了,估计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很随意地拍了拍我的肩以示安慰:“别难过了,你的眼睛还有机会痊愈。我的病连你都找不到病因,我都没难过,你难过什么?”
我张了张嘴,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就抢先道:“别问我怎么看出你眼睛还有得治的,都说久病成医,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然而,我要说的其实是:“我是想说,我身为神医,竟然连你的病因都找不出来,难道不应该比你更难过吗?”
“……”
他不吭声了,可我还要继续:“你以后不要叫我小蝴蝶了。”
“为什么?”他好奇地问道,“因为你不姓‘小’?”
这回我摇摇头:“因为‘小蝴蝶’只有大恩人一个人可以叫。”
03.
这花公子将我掳出谷来,成天带着我东奔西走,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又不肯说。
我担心姑姑会因为我不告而别着急,他就摇着扇子嘲讽我:“那你倒是早些把我治好啊,那你不就可以回去了?”
我暗暗下定决心,既然我对他的病束手无策,那么再这么一直跟着他也不是办法,还不如早些逃跑来得痛快。
可是我一个瞎子,能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呢?
不出三日我便想到了一个好法子。眼下,我是瞎子而他不是,我想要从他身边逃走当然不太可能,但若是他也瞎了呢?
好歹我比他早瞎那么多年,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我逃跑总比他抓我要有优势一些吧?
我真是太聪明了。
下毒这种事其实我并不是太擅长,当初姑姑教我毒术的时候就说过,这玩意儿属于下三烂的手段,在危难时刻用来自保才行,千万不能以此毒术去害人。
但因为她对我的自我约束能力实在不是很信任,所以她也就只教了我个大概。
其实我一直在猜想,说不定她本来就只会这么一点,为了保持在我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才想出这么个理由来哄我。
但下毒害人不怎么磊落倒是真的。我想了想,虽然那花公子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可他为了一己之私将我从谷中掳出来挟持至今,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吧?对他下毒也算是自保脱身了。
说干就得干啊!
花公子因为有求于我,在药材上倒是从不吝啬,我找他要了好些珍贵的药草,他竟然都想法子给我弄来了。可是,要从这些药草中提取出足以让他失明的毒液,对我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好在他虽然谨慎到连夜里都要看住我的地步,可我也很懂得装睡啊,这才发现了他每夜子时都会悄悄翻窗出去,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这就给我炼毒提供了充分的时间。
又过了好几日,我想那些药粉应该已经足够他暂时失明了,于是暗暗等一个恰当的好时机对他下手。就为了找这个好时机,我连耳力都长进了几分,至少可以明确分辨出他发出声音的方向,不会再弄错了。
这日到了子时,他还没有出去的意思,我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动静,于是忍不住翻了个身,他立即就问:“你这是梦游呢?”
我摸索着坐起来:“嗯,我有些渴,你能替我倒杯水吗?”
他将水杯递过来的时候,我故意在他手上摸了一把,他笑笑说:“怎么,这次摸到的还是只有肉?”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收回来的时候朝他说话的方向抖了抖袖口,然后慢慢地喝着水,窸窣声中我能够断定,药粉已经散出去了,他正在伸手揉眼睛,于是我高兴起来,大口喝完水后把水杯递回去,不料被他直接抓住手腕:“方才你撒了什么?”
“我……”我刚想狡辩,就有些头晕。
糟了!那水!
“你……”
他笑起来:“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那点小伎俩?听话,乖乖睡一觉,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
然后我就彻底昏睡过去。
江湖传闻最近绣花大盗将从前偷盗过的那些人家又走了一遍,每位被偷过的姑娘闺房中都多了一枚黄澄澄的金锭,锭子还用一方绣花帕子包起来,很是客气。
可当那些姑娘的爹娘问起时,她们还是不肯说出自己被偷了什么,因此再次流言四起,大家都说那个绣花大盗其实是个采花大盗,那些姑娘多半是被欺负了。
以上是我用早膳的时候听人说起的,花公子就坐在我身侧,见我听得起劲就用筷子敲了敲我的手:“吃东西认真点。”
我抬手挪了挪眼睛上罩着的那块布,实在不是很能理解他非要蒙住一个瞎子的眼睛是出于什么心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他非常坚持,技逊于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何况我才刚被他抓住把柄,想害人还被抓了现行,我真是好想哭啊。
他轻笑了一声:“你可是江湖上名声大噪的神医蝴蝶姑娘,一直这样妄自菲薄……是因为什么?”言下之意相当明显,那就是他根本不相信我医术不精。
“江湖传言岂可尽信?就好比方才他们说的那个绣花大盗,人家姑娘说不出来被偷了什么,说不定就是什么也没被偷呢?也许他可能只是看她们穷,好心想帮帮她们,所以去送金锭子呢?”
我急了,“我真算不得什么名医!我很笨的,眼睛看不见,鼻子也不灵,耳力也不怎么样,就连切脉都是练了好多年才能找准地方,你相信我!”
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他,他再次开口,语气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他又开始扇扇子,这次我又闻到了梅花香,奇怪的是,我突然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
他笑道:“姑娘这就是妄自菲薄了。凡事都讲究个天赋,就算你在医术上并无天赋,也不能说明你就非常愚笨了,至少推理能力还不错,比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强多了。”
我没有听懂,但他也不肯多说了。
从这日起,子时他再也没有出去过,夜夜我都是在忐忑和焦虑中睡去的。
我早起的时候他一定已经先起来了,还要仔仔细细替我将眼睛上那块布系紧。
他们眼明的人心里在想什么,我这个瞎子还真是看不透啊。
我这些天一直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转眼就要到月圆之夜了,每逢月圆之夜,大恩人就会派信鸽去蝴蝶谷,姑姑会念信给我听,然后将附在信中的花瓣交给我收着。
虽然我不明白那些花瓣可以用来干什么,但总归是大恩人捎回来的,我一直妥善地替他保管着。
这次被花公子匆忙带出谷,我没能将那些花瓣都带上,姑姑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
也许是我的闷闷不乐太过明显,花公子坐到我身边来,问:“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很想朝他翻个白眼:“谁被人从家里抓出来还兴高采烈的?我又没毛病。”
他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不小心带动了眼睛上的布,我还没说什么,他就紧张兮兮地又替我系紧了些。
“你给我遮块布到底是想干什么啊?”我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本来就看不见啊!”
他还是只是笑笑:“很快就好了。”
04.
天还是漆黑一片,并不是记忆中好看的蓝色,花儿也并不娇艳,我的眼前还是一片昏暗,可是……我抬起头,竟然在天上看见了星星!
只听得“刺”的一声响,我望过去,只见一个英俊的公子手里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块长布条。他将布条递过来给我,我刚接住就摸出来这就是这些日子一直系在我眼睛上的那块布。我惊诧地抬头看他:“花公子……”
他只是笑。他手里还举着火折子,折扇就只能收起来,因此我并没有见到他摇扇的模样。他轻声道:“我说过很快就会好的。”
我实在很难接受自己竟然能看见了这个事实,只知道傻傻地看着他:“你……”
他很快将火折子吹熄:“你眼睛刚好,总是对着强光对恢复没什么好处。怎么样,已经很久没见过满天繁星了吧?”
我感觉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是怎么把我眼睛治好的?”
“都说久病成医,何况你的眼睛也不是很费事,不过是药引有点麻烦。”
“需要什么药引?”
“三千处子烦恼丝而已。”
他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在石阶上坐下来,手托着腮一直仰望星空:“我诊不出你的病,真没想到竟然让你把我的眼睛给治好了,姑姑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就只是姑姑会高兴?”
我想了想:“大恩人肯定也会很高兴的。你随我回蝴蝶谷吧,等他回来,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他半天没吭声,我将目光从繁星中收回来,侧着头看了他一眼,他一脸忍耐道:“我的意思是,你自己不高兴吗?”
“高兴啊,”我淡淡地回答道,“真是太高兴了。”
“你可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我突然整个人朝他侧过去,伸手摸上了他的脸,慢慢闭上眼睛顺着他的额头、鼻梁一直摸到下颌:“生值鹰骨性格傲,为友尽力两肋刀,刀快须防下山早,剑光早敛莫出鞘。”
因为被我捏着下颌,他说话时声音就有些含混不清:“真没想到你医术不精,竟然还懂得摸骨算命。”
“也没什么。”
我从容地把手收回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就算眼睛看不见,也可以通过摸骨的方式知道你长什么样,只不过……没能亲眼瞧一瞧那些对我好的人,还有这么美的景致,始终还是觉得遗憾。”
花公子难得地保持了沉默,我打了个哈欠,然后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啊,毕竟我不敢摸姑姑的骨。等我回蝴蝶谷,我就能亲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长得那么美艳动人了,哈哈!”
第二日,花公子继续带着我赶路,我一路劝他:“你还是跟我回蝴蝶谷吧。马上就要到月圆之夜了,大恩人说不定会回去的。他很厉害的,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他忍耐地看我一眼:“我没病。”
我了然地点头:“讳疾忌医是这样的。”
“……”
花公子似乎忘了我已经能看见,赶路的时候还是拽着我的手,似乎很担心我会突然被石子绊住摔一大跤。
我提醒他:“我能看见了,不会摔跤的。”
“知道,”他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这不是担心你能看见了,就方便逃跑了吗?”
“……”
我真搞不懂他非要抓着我不放干什么,而且看这赶路的架势,也不像是有什么急事啊。碰上他心情好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来游山玩水。
虽然我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不过我跟着也玩得挺开心的。
马上就到月圆之夜了,我坐在马背上被他牵着往前走,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他很快回头问:“不舒服?”
我刚要回答说“没有啊”,就被他直接抱下马,我赶紧抱住他脖子,然后他动作就一顿。
我紧紧抱住他:“小心点啊,我很娇弱的,掉到地上肯定直接就摔晕过去了,还是得你抱着我……”
他的头埋在我怀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这样……我看不到路了。”
我胸口一阵发热,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手。
因为那个意外的埋胸……总之,接下来赶路的时候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到了山谷外,我闻到了熟悉的药香才惊呼出声:“蝴蝶谷!”
他还是老样子,扇着扇子慢悠悠地朝前走着:“你不是想回来吗?”
我高兴得抱住他的胳膊直跳:“你真是太好了!”
他瞥我一眼:“有多好?比你的大恩人还要好?”
我之前瞎得太久,基本上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世界,刚恢复的时候有些对未知的恐惧,因此不觉得能看见是件多么令人欣喜的事。可这一路过来,我重新看见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俊朗的花公子、难看的店小二,我这才感觉到,能看见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我鼻子一酸:“姑姑一定会很高兴的!花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他轻佻地用合起的折扇将我的下巴托起,摇摇头道,“原本我也没想过要回报,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你就以身相许好了。”
我松开他的胳膊,认真地摇摇头:“大恩人先救的我呢,我要以身相许也是许给他呀!”
哪晓得他立即就翻脸了,直接扔给我一个包袱:“你自己回去吧,我不去了。”
他说完就跑,我追都没追上,最后只能喘着粗气朝他的背影大喊道:“干什么呀?你不想治病啦?”
但他根本不理我,很快就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这人怎么这样嘛!
他进蝴蝶谷之前,我确实成天盼望大恩人回来,从前我以为那就是喜欢,现在我才知道我其实只是希望他能治好我的眼睛而已!真正的喜欢……是对花公子那样的呀!我本还想着让他同我一起回谷去求姑姑答应呢!
一点诚意都没有!
05.
姑姑显然对我的失踪并不怎么惊讶,反倒对我一个人回来表示了惊愕,不停追问:“花公子呢?”
一提到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别跟我提他!”
谁知道姑姑紧张起来:“你……知道他身份了?因为生气才一个人回来的?”
身份?我觉得奇怪:“他有什么身份?”
“你还没发现?”她赶紧捂住嘴,“噢,我炉子上还煨着汤呢,我去看看啊……”
姑姑还是第一次这么慌张,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终于到了月圆之夜,我坐在院子里,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捣药,姑姑时不时来我眼前晃晃,我被她晃得头晕,随口问道:“大恩人的信鸽今晚该到了吧?”
“今晚大概信鸽不会来了。”
我还是继续托着腮问:“为什么?”
姑姑只是笑,这时,远处竟然传来了熟悉的男声和她一起朗声大笑,他还顺带回答了我的问题:“因为他打算亲自回来。”
我从小凳子上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来人:“你……花公子?”
他走到我跟前来,笑着弹了弹我的额头:“不叫我大恩人了?”
什么?我整个人都惊呆了:“你说什么?”
姑姑又在咳嗽了,这回,我亲眼看到她因为憋笑憋得喘不过气来而不停咳嗽。
原来,之前我每次接花公子话的时候她咳嗽都是因为……憋笑。
我气愤地看着姑姑:“你早知道?”
姑姑掩着嘴溜了,我站在原地和花公子大眼瞪小眼。
他笑笑说:“你长高了不少,送你来的那年你才到我肩膀。”
我还以为大恩人是个大叔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瞪着他,“那一年你去静心庵是想干什么?你不可能是专门去救我吧?”
他笑笑:“记不记得那次我从你身上取走了什么?”
头发啊!我愣了愣,他继续摇扇微笑:“你这几日在谷中,想必没听说绣花大盗究竟偷了什么吧?”
“他偷了什么?”
他但笑不语,我终于后知后觉:“这段时间江湖上流传的绣花大盗是你?你偷头发是为了治我的眼睛?”
他还是摇着扇子,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我终于想起来他身上这香味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那年,他蹲下来抓住我的手摸他鬓边头发的时候,我闻到的就是这股梅香。
现在看他的年纪,大概那时候他就是站着的,并没有蹲下来吧。
“那……大恩人,”我别扭地叫了他一声,“为何要带我出谷?”
“叫大恩人太见外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嘴角天生就有些上翘,不笑的时候都是一副笑模样,“鄙人花蝴蝶,江湖上兄弟抬爱叫我一声花神医。治你眼睛的最后一味药是汉中的昙花鲜叶,它花期有限,来回蝴蝶谷绝对来不及,所以我只能带你一起去。”
难怪那时候每夜子时他都会悄悄出去,原来就是去取昙花鲜叶。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也看着我不说话,继续微笑。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那个……”
他挑眉道:“嗯?”
“既然你是神医……那你能不能收我当徒弟?”
他摇着扇子含笑道:“师门规矩,不收女徒。不过……我倒是缺个花夫人,也管教医术,考虑考虑?”
我跳起来搂住他脖子:“不用考虑啦!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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