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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老张是一对在一起了三十二年零六十八天的夫妻,农村人嘛,也没那多讲究,不会像城里人一样天天算日子过纪念日,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个有零有整的时间还代表了我的老公病了六十八天了,虽然不是什么整数年,但我们难得过了一个结婚纪念日,他也难得确诊了一个病。村里的人都知道他的病情也很唏嘘,劝我要坚强,是啊,老张得了肺癌还能咋办,我能做的也只有坚强了。话虽这样说,可那边我也不停地在筹钱为他治病,负担日常开销。
我与村里人都很着急,这里面最不着急的反而是体内有着癌细胞的老张。老张心态很好,说来也是奇怪,到了这种时候我还可以苦中作乐地寻找一下他的闪光点。他还说要放弃治疗,因为他通过医生了解到治疗也只能减缓死亡,并不能根治,还要花很多钱。他也真是这样做的,就让医生开点药就回家了,也不做后续化疗了。他还打趣说:“好歹保住了我的头发。”噢,你问我为什么答应他?很简单,因为我弄不到钱了。借完东家跑西家,走完南家去北家,实在是不够了,想继续治疗也没有办法了。我们的选择题总是早已被上天做了个排除错误选项。
儿子听到这些时别过头,红了眼眶,因为要见证父亲的死亡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参与其中。所以儿子说了一句我们都能想得到的话,“爸,你安心治疗,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妈,你就好好照顾我爸,没关系的,你不要太担心。”真好,孩子懂事了,他爸想咧开嘴,笑一下,就像平常那样,还没等笑出来,眼泪就先掉下来了。这是他得病后的第一次哭出来,他之前一直都每天笑呵呵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有几次我切菜的时候也会走神,想究竟是不是真的,我是不在做梦啊,梦里我家老张得了肺癌,我们借不到钱就放弃治疗了。梦外,我们还过着我们之前三十多年一直过着的日子,平平淡淡却也平平安安。那这梦也太逼真了吧,这得做多久啊,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可看到不是被藏的很好的烟头,我知道所有人都不平静,这不是梦,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糟糕透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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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越过越快,再听到老张的咳嗽声我也不感觉稀奇。他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了,他已经从咳血渐渐变成咽不下东西,儿子也一筹莫展,我们一家可能真的算山穷水尽了吧,村里人对我们也更加同情。儿子最近也总是早出晚归,每回回来脸上也都没有什么笑意,我心里也知道结果大概怎么样,并没有多失望,可能就是之前见多了,所以有些习惯了吧。
整个家都像困在大楼中间的电梯,上不去,下不来,氧气也渐渐变得稀薄,沉闷成为了常态。最先打破这份宁静的竟然是全家当成大熊猫一样保护的病号老张。事情的起因是一件小事,他说中午想吃鸡蛋羹,我忘了,最后我给他做了一顿鸡蛋羹的晚饭,他开始砸碗。碗落到地上的声音很清脆,我也有些下意识的想说一句“岁岁平安”,可是现在没有过年呀。
那只是一个开始,后来的他开始变本加厉,甚至开始打我。我第一次被他打的时候还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具体原因我已经记不清了,毕竟我当时只想着他打我的那几巴掌,清脆得像他前两天摔碎的碗。我想直接摔门就走,可过了一会他就开始给我道歉,说是最近太焦虑了,刚才有一股邪火控制不住了就打了我几下,叫我别再生气了。还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所以我也没说什么,可心里还是不乐意的,就跟他冷淡了几天,可我不知道,家暴,只有零次和一百次。之后的每一次我都试图反抗,可说来惭愧,我的力气竟然比不过患病的他,又或者他只在打我的时候力气大的吓人?我自嘲的想着:可能他还能再活几十年吧。伤痕也渐渐多得吓人,刚开始穿一个八分袖就能遮住,后来只能穿长袖长裤。我的叫喊声也好像被一个无形的玻璃罩给挡住了,为什么周围人都听不到呢?我避免与他接触,连饭都是放到他屋门前,晚上睡觉也会锁上我屋子的门。我曾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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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后我们都处于一个彼此不关心的状态,可我没事的时候也会想,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变成了现在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太多晚上做梦的时候我梦到了我们年轻时候的事。
那时我就知道有介绍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小伙子,让我家长相看相看。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从门外悄悄地往里看。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下午的阳光有些昏暗,可因为他长得很白净,所以阳光只是为他镀了一层金边,他穿了时下最流行的绿军装配了一个白球鞋,军装很平整,人也很干净。虽然他没当过兵,可身上也有一股挺拔的劲。看着看着我脸就红了,爸爸妈妈好像也很满意,屋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他要走的时候我忍不住走了出来准备送送他,我们之间隔了好几个人的距离,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走到我们院子中的梨树下面,回头看见我笑了一下,说别送了,下回再来给我带礼物。当时应该是春天吧,因为满树梨花正随风飘摇,许多都落到了地上,地上树上半空中全都白茫茫的一片,在这一片中还有他的笑容。那实在是太好看了。所以之后当父母问我意见的时候我就只是害羞的点点头,我就这样成了他的妻子,就这样过了好多年,就这样一起从青葱岁月走到了知天命,天命如此。
日子还是照常过,儿子中间也回来过一回,扔下了两万三就走了,风尘仆仆的,看样子应该最近过得也不太好。我与表面上相安无事了几天,仅仅是表面上。一天吃午饭的时候他突然提起说是他给老李打电话了,老李说要来。老李是老张的发小,可上小学时他父母就给他接到城里了,这么多年也偶尔会回来,平时也与老张通电话,所以综合来说俩人的联系就没断过。老李后来当了一个老师,早些年老伴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么多年当老师也有了些人脉,这回估计是要来帮帮自己老哥们吧。其实他一开始知道就给我们寄了一些钱,但因为还有课就不能来看老张。现在到假期了,他以为自然有空了。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晚上多做了几个菜。老李不到六点就来了,两个老哥们执手相看泪眼,然后吃点饭说了一些话,差点大哭一场。老李晚上住在这里,准备第二天早上坐大巴回去。第二天一大早,我还迷迷糊糊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好想要生生拍碎一样。我气冲冲地下地开了门,质问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老张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接下来又踢又踹,嘴里还嚷道:不知道我兄弟今天起大早走吗?还不给他做饭?老李听到了声音,连忙过来拉架,我趁机逃了出去。老张还在后面骂骂咧咧,“老李,你别拦我,这都不是第一回了,这女人就是欠教训。”后面他们好像又说了好多话,但我已经出了门,有些听不清了。
等老李离开我家准备去赶车的时候正好碰见我从邻居家出来,老李看见我眼神有些复杂:“弟妹,你没事吧?我也不知道老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身体不要紧吧。”
我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退了退,笑了笑没说什么,老李叹口气便也跟我道个别就走了。
回家的时候发现儿子也在家,这是什么情况?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儿子本来正在和老张严肃地谈着话,发现我进来二话不说就撸起我袖子,看到上面的深深浅浅的伤痕儿子气的有些发抖。我连忙说没事。
儿子红着眼眶问我:“要是李叔不跟我说,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老李这才来了一天怎么这么多事?看到儿子这样我也有些不好受,就赶紧安慰他。
“我妈受伤了,打她的人却是我爸?”说着儿子指向面色不愉的老张,“也是,这事让你怎么说?妈,你跟我走,咱不留在这里了。”
听着孩子的气话我觉得又好笑又感动,儿子长大了,知道疼人了。最后这场批斗会以老张再三保证不会再这样了结束,虽得到了他的保证,可我和儿子其实心里都不太相信,我们已经对他完全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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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最后还是死了,我的丈夫,陪了我三十几年的丈夫,可我和儿子都没有太悲伤,因为他后来还是没有信守承诺,每天都朝儿子要钱出去打麻将,赢了回来没什么异常,要是输了就回来闹我。所以我和儿子在他死后只能感觉到一阵解脱。值得一提的是我和老李在一起了,儿子也没有反对,因为此时此刻毕竟都过去两年了,老李对我的好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有时我也会想,当时是老张把老李叫回来的,老张后来又对我这么差,这算不算他把我送给了老李呢?想到此处我便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了。
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和老李住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也没有大操大办,家里几个人摆了一桌就算认人了。收拾着我突然发现我总也没有用过的一个首饰盒里面放了一张信,看封面我并没有什么印象,我就打开看了一下。这封信是老张在世时候背着我写的。
“老伴啊,我这病啊,估计是治不好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世上已经没有我了吧,但没关系,我知道你会过得很好。也不知道你和老李在一起没,当时我是故意把他叫回来的,因为医生早就说了我这病不可能好了,我就合计把你和儿子全都安排明白。儿子给我的钱我也没瞎花,我都存起来了,卡也在这里,密码就是咱家的老密码。老李是个好人,你还不知道吧,当时他也想到你家相亲来着,结果被我抢先了,梨树下的你真是好看啊。当时把你都打疼了吧,老伴对不起。”
原来,我的老公他真的把我送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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