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望着夜空，满月中像是有他的影子，也只有看着这满月，才让我感觉，离他近一点。

⒈

我是一名小学教师，而他是一名武警战士。

我们的相遇，一点都不浪漫，没有泡沫剧里的英雄救美，更无关一见钟情。

那一年，我带的班里有个调皮鬼，六岁了，小名叫球球，每天不是剪女孩头发就是偷男孩凳子，本来挺清秀的小子却惹得人见人厌。

每次叫家长都是他的奶奶来，很利落的老太太，明事理也懂人情，只是太惯孩子了。一开始我并不喜欢她，可是后来我听说，老太太的的丈夫是个警察，早年执行任务时离开人世，儿子是个武警，经历的也是出生入死的事，而球球是她唯一的孙子。

小时候的事，让我格外崇敬军人和警察，所以从此对球球的事更上心了。

中秋节前一天，学校召开了家长会，这一次老太太没有来。

开始前，我把球球喊过来，问他奶奶怎么没来，他眼里放着光，咧着嘴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欣喜若狂，比着恶作剧还要开心百倍。

“我爸爸来了！我爸爸来了！”喊着，他用手指了指熙熙攘攘的人群后的一个中年男子。

男人看到我的目光，很礼貌的一笑，然后快步走过来。一米八几的个子，并不是很帅，但那种刚毅让人一目了然。

“老师，我平时很少在家，对球球也是顾不上，他奶奶又整天喊着什么独苗独苗，搞得这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淘气的很，请您多担待着点！实在是麻烦您了！”他的话很诚恳，是个开明的家长。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我们做老师的操的就是这份心。”

球球虽然淘气，但本性并不坏，也曾经和收保护费的学长打架，喊着什么捍卫正义，结果被人家打掉了两颗牙。

⒉

第二次见面是在两个月后。

他出任务时受了伤，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老太太急了，每天忙前忙后守在医院寸步不离，连球球也被抛在脑后。

“老师，球球他爸在医院，我实在抽不开身，能不能托您帮我照顾球球几天啊？”老太太哽咽着，让人心里难受的像被针扎。

“阿姨您放心，球球我一定照顾好，您就安心照顾他爸！”

那段时间，我要管着球球的起居，忍受他的无理取闹。老太太再三叮嘱，球球他爸醒来之前不让孩子去医院，一怕打扰了他的静养，二怕孩子承受不住。

所以，球球每天都会想尽各种办法，让我带他去医院，我用一句不知道在哪哄了他一个礼拜。

一个星期后，老太太打来电话说，儿子的意识已经清醒了。

“太好了，那我放学后就带球球去医院。”话刚说完，那熊孩子一阵尖叫一阵大笑此起彼伏，臭小子，吓我一跳！

熊孩子特地回家翻箱倒柜，搜出了一身迷彩服，“爸爸说男孩子穿军装最帅气了！”

你这臭小子还知道帅气怎么写呢！

到了医院，我带着球球找到病房，一进去看到老太太正削着苹果，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头部还被包扎着，整个人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

“爸爸，爸爸，你终于醒了，我好想你，你看我穿上军装了，是不是很帅？”球球跑到他跟前。

他看到球球发亮的眼，听到球球响亮的声音，脸上的忧郁才逐渐散去。“帅，可帅了，我儿子能不帅吗？”他笑起来，看看球球，然后把目光投到我身上。

父子俩的自恋倒是挺像。

“球球这些天挺担心你的。”

“谢谢你，真的，能够这么照顾一个学生，我真的特别感谢你。”他的眼神很坚定，诚实的目光让我不自觉的笑了。

⒊

他醒过来后，老太太清闲多也放心多了，把球球从我家接走，又剩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散步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医院门口，进去看看他吧。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样的不知不觉，让我彻底走进了他的心。

寂静无声的病房弥漫着忧郁的气息，他翻看着一个厚厚的本子，神情压抑。

“住院的人不只要治病，还要医心。看你总是这样愁眉不展，怎么痊愈啊。”

他抬起头，用诧异的眼神盯着我。

“哎呦喂，我可是最怕唠叨了！”

我坐在椅子上，问他在发愁什么。

他说，任务失败了，从未这样失败过，加上他，五死四伤。他的眼里闪着泪花，有意克制自己别落泪。

“这个世界上的事不就这样吗，生生死死不是我们能把控的，即使你有着天大的使命，也会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不要把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头上独自承担。”我顿了顿，“你这样的心态，怎么给球球安全感，在球球心里他爸爸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

他很认真的听着，还是没能抑制住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都是废话，哭哭笑笑都是人之常情，心里难受就释放出来吧。”

等我说罢，他泪如雨下，我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竟被他一把抱住。我瞬间愣住了，安慰人的大道理一句都说不出口，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让他静静的哭一会儿也好。

⒋

那一晚的攀谈中，我得知了所有。

他的父亲是人民警察，死于任务，唯一的遗言，便是子承父志。他十七岁就参军了，吃尽苦头熬到二十四进了武警部队。

在这之前，他和相恋四年的女孩结了婚。进入武警部队的那年，妻子为他生下了球球，可是从球球的降生，满月，乃至周岁生日，他都错过了。妻子每天照顾婆婆和儿子，很少见到丈夫，忍受了两年终于不堪重负。

一纸离婚协议，终止了这段充满酸甜苦辣的爱情长跑。

老太太舍不得两岁的孩子，没让妻子把球球带走，她走的时候，泪流满面，有对球球的不舍，有对他的留恋。

那个女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不过是在爱他和爱自己之间，选择了后者而已。

“我为了这个社会，还是牺牲了自己的家庭。赶走了我曾深爱的女人，教坏了我如今疼爱的儿子，累垮了一直以来唠唠叨叨的母亲。”

你的职业决定了你的使命，你的使命决定了你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我想，你的幸福请交给我决定。

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在他住院疗养的这段时间，我给他脆弱时的安慰，他给我孤独时的依靠。

在他出院的那天，球球眨着大眼睛对他说，爸爸，可不可以让老师做我的妈妈，我从来没有妈妈。

我的眼眶湿了，看着平时不可一世的熊孩子，想着淘气鬼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妈妈的影子。

他说，傻孩子，老师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咱们不能拖累人家。

“球球啊，老师惹不起你爸爸，你爸爸可是武警呐，要是以后他欺负老师怎么办？”

“他要是欺负你我就揍他！”球球伸出小拳头，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

“好，一言为定哦！”

他看着我，笑了。

⒌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酒席上的幻灯片放着我们的照片，他穿着武警服装，我穿着婚纱，中间的傻小子换了一身新的迷彩服。

众人喊完新婚快乐后，球球练习了千万次的两个字终于脱口而出，他坐在他爸的肩膀上，冲我大喊:“妈妈！”

眼泪很自然的流下来，幸亏化的妆防水。

婚后，老太太还是那样通情达理，而球球变化很大，逢人便说我妈妈给我买玩具了，我爸爸给我军装了，令人忍俊不禁。

球球对于母爱的渴望让我事事小心翼翼，尤其在孩子的事情上，我对他说，我只要女儿。

所以，我曾害死了我三个月的肚子里的儿子。

他明白了我的用意，特意请假陪我，带着球球去江南玩了一趟，这是迄今，我们唯一的旅游经历。

⒍

今年的月亮，还是这么圆，与我而言，团圆的意义不再是等待丈夫任务归来，而是看着婆婆的身体依然硬朗，球球的成绩稳中有进，绒绒健康快乐的长大。

绒绒是我的女儿，三年前的八月十四，我得知了她的存在。丈夫说，任务完成就回家过中秋，可惜，他再也没能回家。也不知道，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女儿。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他的父亲，当年是救我而死的。那位长者曾满怀歉意的对我说，很抱歉没能救了你的父母。

这也是七年前，我照顾球球的原因之一。

“结尽同心缔尽缘，

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

玉树临风一少年。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的军人、军嫂，祝你们中秋快乐，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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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笙 作品  

                                                   16.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