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海洋

蓝色海洋

你说你喜欢蓝色，喜欢它的纯净、安详；你说你喜欢海洋，喜欢它的广阔、深邃。你说，你想成为一个像蓝色海洋那般的女孩儿。而现在，我站在蓝色海洋边，想为你写下这篇文章。

记得第一次陪你去看海，是毕业后的那年冬季。自小以来，你都希望能有一日亲眼看到蓝色的大海，一直都未曾有过合适的机会。那年，你却选择了冬季去看海，去之前你并不知道，冬季阴天里北方的海是灰色的。记得那天是个大风天气，风把脸蛋吹得有些生疼，我更想呆在宾馆的暖炉边。你却一路上都开心地笑着，我问你傻笑什么呢，你说，即将要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大海了，有些小期待。看你眼睛里泛着星星般的光芒，我忍不住捏了一下你的肉肉的笑脸。

我们互相挽着胳膊，慢悠悠沿着公路走着，我一边走一边在想一会儿去哪里吃点好吃的。“哇！是大海耶！你看你看！”你摇晃着我的胳膊开心地叫道。我有些近视，皱着眉头按你手指的方向望去，“怎么是灰色的啊？”我随口念叨着，话音刚落就看到你头也不回地往海边跑去，我喘着粗气在后面追着你。

“为什么跟我印象中的大海不一样呢？”你看起来有些许失落，“这不是很广阔的嘛！”我打哈哈道，你没有回应。你站在海水打湿的沙土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汹涌着波涛的海面。海风有些湿冷，我裹紧羽绒外套，陪你看着这冰冷的大海。“虽然不是湛蓝色的，但它的确很广阔，这汹涌的海浪让我陶醉。”你望着不平静的海面幽幽地说道。“你不是应该喜欢平静的海面才对，这风那么大，那么冷，波涛看起来那么凶，你还陶醉？”我不解地说道。

“啊——”被你这忽然的一声呐喊吓了一个哆嗦，“大海——你——听得到吗？”你一边探着身，一边用力地喊着，你的面颊涨得通红。“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听到你的喊话，我担忧地望着你，看到你的眼角滴落了一滴泪，“大海——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喊完这句话，你的眼泪湿润了面颊，你开始抽泣着，一直念着“为什么”，我紧紧抱着你，静静地陪在你身边。你抓着我的胳膊，哭得更厉害了。我含泪抚着你的肩膀。

你自小就拥有着别人看不懂的悲伤，隐藏在你那阳光的笑脸之后。同学们一直觉得你是个没有烦恼与忧愁的人，因为你总是温暖地对待别人。而你在独处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自己，那个悲伤、忧郁的你。小时候，家人说你太内向，让你活泼一些，老师说你不合群，要开朗一点。你努力尝试着变活泼，尝试着去合群，你做到了，可是你也没做到。你可以与同学们有说有笑，可是你的内心依然是悲伤着的，你也依然觉得孤独。

你跟我说过，你一岁时便被爸妈送回乡下的奶奶家，他们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幼小的你，无奈之下只能采取这样的方法。你妈也不希望老人太累，就让姥姥跟奶奶两家隔两星期轮流照看你，后来还有了大伯家、小姨家，都会隔三差五去住一段时间。你从一岁开始就对周围的世界感觉到极度的不安，你说你一直记得在村头边不断“被交接”的日子，每次都是哭得撕心裂肺，对你来说，好不容易熟悉的环境总是在改变。奶奶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在照顾孩子方面没有姥姥细心，但姥姥与姥爷经常吵架，你会不安、会害怕。

你说你小时候经常会独自一个人找一个小角落偷偷地哭，对着天空哭、对着大树哭，你想爸爸妈妈，你不喜欢呆在老家。爸爸妈妈抽时间回老家看你的时候是你最开心也是最难过的日子，他们坐车走的时候，你追在车子后面边哭边喊着“不要丢下我”。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七岁，当你回到爸妈身边，觉得幸福的日子终于到来的时候，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爸妈经常会吵架，你总会听到“还债”两个字眼，他们经常会因为这两个字而吵到面红耳赤，他们会摔东西，地上一片狼藉。你一个人躲在布娃娃身后，害怕地哭。

后来似乎日子慢慢好了一些，但在你们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她认识你爸爸，她对你很好，还给你买很多小玩具，但她从未在你妈妈面前出现过。直到后来长大些你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你爸妈婚姻的“第三者”，你扔掉了她送给你的小玩具，你小小的世界有些崩塌，对你爸爸、对那个经常对你笑的女人，你再也看不懂了别人的笑。也是后来你才知道爸妈差点离婚，但妈妈为了你选择了原谅与继续。

后来一切都过去了，似乎过上了风平浪静的日子，但就在你想变得开心的时候，生活又发生了扭转。你爸工作的工厂有两个老板要分家、分厂，你爸是名技术工人，两个老板要争你爸，后来你爸只好选择了稍微熟悉一些的大老板，结果三老板气不过，偷偷找了三个社会小青年，趁着你爸下班回家的路上，进行了报复，把你爸打进了医院。三老板家里有权有势，打官司打不过，大老板差人给了些许慰问金，并告知官司上他帮不了忙。最后你家不得不忍痛挨过了那段黑暗的日子。你自那看不懂了这个你以为美好的社会。

两年后，日子慢慢恢复到了平静，而你却不敢对生活再有什么美好的期待，大家都说生活会越来越好的，你听后也只能是笑笑。那晚下了晚自习，你如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回家。那天考试考得不错，有点开心，就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一直哼着小曲回到家。你推开家门，看到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看到你回来，妈妈立马拉着你往屋外走，边走边跟你说：“快！跟我去医院！”你的大脑瞬间“嗡——”地一声空白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了医院，你看到爸爸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腿部安装了支架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你强忍 着泪，问爸爸怎么样了，爸爸虚弱地回答着：“现在——没事了——别哭。” 你的眼泪开始唰唰往下掉，你转过身去给爸爸倒水。跟你爸一起工作的叔叔告诉你说，你爸的工厂里刚去了一个新员工，在操作铁板降落钢架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你爸正在铁板之下工作着，两米高的铁板落下的瞬间，伴随着你爸“啊！”地一声喊叫，你爸的小腿部被铁板砸到，是粉碎性骨折······

过了几年，日子慢慢好起来，距离高考还有一年，你感觉到压力很大。你不喜欢分科，但却没有办法，无奈之下选择了分科成绩考得好的理科。你没想到的是，理科越学越难，你也越来越吃力，你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你每天都在深深地自责，因为不管你怎样认真去听课，很多题目你就是没办法理解，理科很拿手的同学听一遍就会的题目，你听好几遍也依旧感觉云里雾里。你向尖子生同学请教，他们看你反应迟钝的时候，就不由得不耐烦起来，原本就心理脆弱的你，三番五次下来便也没了信心。你不断地责怪自己怎么这么笨。

在一次周末放假回家，你开心地往家里奔，因为已经一个月多月都没回家了，你迫不及待地要见爸妈。你开心地推开家门，却看到妈妈一脸蜡黄、没有气色地半躺在沙发上，你的笑容瞬间转换到紧皱的眉头，“妈，你怎么了？气色怎么这么差？”你担心地询问着，“我没事，就是有些贫血。”妈妈没有气力地答道。妈妈平时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也是个大嗓门，这样大的反差，你看得出，怎么会只是简单的贫血。

后来的你才知道妈妈是子宫里的病，需要动一个大手术，难题是你妈有严重贫血，手术风险大。当妈妈躺在病床上虚弱到没有力气的时候，你的内心极度恐慌着，你非常害怕会失去妈妈。你努力去做家务，努力想让妈妈欢心，你每晚对着月亮磕头，求上天保佑，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哭着睡去。庆幸的是，妈妈的手术成功了，住院了一段时间后，气色慢慢好了起来，你燃起了希望。临近高考的时候，妈妈已经几乎完全恢复。后来妈妈告诉你说，她之前那段时间真的觉得自己像是撑不过去了，但想到还没有高考的你，硬是咬着牙坚持挺了过来。你抱着妈妈强忍着眼泪。

你也特别希望自己能考个好成绩让爸妈宽心，但你的抑郁情绪在一天天加深，谁都不知晓。高三那段时间抑郁情绪加深，记得你qq空间里发了一条说说：为何做不到？自己好没用······陷入了灰暗无法自拔······有过几次你站在六楼的阳台边，木木地看着一楼的地面，有几个瞬间，你好想就那样纵身跳下去，但想到劳苦的爸妈，你忍住了。你去找心理辅导老师，但心理老师很少会在，好不容易见到了老师，但她却并没有给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就只是让你放轻松，放轻松。那段日子里，你几乎整日都像一颗蔫了的花朵，每节课你都几乎用尽了力气一般，但面对同学，你依然保持着笑颜，大家也都忙于攻战即将到来的高考，谁也不曾发觉你的异样。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到了高考。

高考成绩出来，你听到了爸妈整日的叹息声，你更加自责、更加伤心、甚至绝望。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眼睛哭到红肿，你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有个瞬间想离开这个世界。报专业的时候，你听了妈妈的建议，选择了你并不喜欢的教育。你自小到大，看到过学校里猥亵同班同学的美术老师、受贿的班主任老师、差别对待学生的各科老师······在你心里最和蔼可亲、可敬可佩的老师只有两位，一位已经去世，另一位被调到了别的城市。你敬爱着那两位老师，但也憎恶着并没有做到“为人师表”四个字的老师。对教师这个职业你有着自己的理解，你虽不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你姥爷跟姨父都是老师，他们也希望你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

大学里你拿了许多奖学金，得以弥补因为高考失利而让爸妈多出的一些学费。你一直成绩优异，毕业时拿到了省级优秀毕业生证书，还有零零散散的许多证书。但毕业的当天，你便失去了人生方向，你并不是很想成为一名老师，但你却不知道想做什么。你初中的时候曾想学画画，你自小喜欢，但遭到爸妈反对，他们希望你好好学习，考重点高中。你放弃了学画，你一直觉得自己好像自小就无法掌控人生。

毕业后，你还是尝试了做老师，但因为找工作经验不足，你去了一家自营的培训学校，做起了早教老师，兼顾着销售，后来因为上课时长时间盘坐，腰椎部受了伤，不得不辞职回了家养伤。第一份工作给你留下了心理阴影，培训学校看重的是你的业绩能力，而不是你授课的能力，你第一次产生了疑问：教育的重点是赚钱还是培养孩子呢？孰轻孰重？你养伤期间，思考了很久，但也没有思考出答案。

伤好了以后你还是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走，你彷徨着、迷茫着、无助着。看到爸妈焦虑的神情，你也不忍心老是待在家里影响他们。你每天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你很自责、很压抑。后来那天夜里，你打电话跟我说，你想要去看海。我有些懵，但还是答应了。只有我知道，一直以来，你的内心有多难受。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你总说，你想多赚一些钱，弥补高考失利。似乎高考是你抹不掉的痛。你选择了你不擅长的销售，每日周旋在人与人之间，你觉得恨心累。就在你感受到压力、无助的时候，却得知信任的男朋友在外面沾花惹草，除了你，你周边的朋友都知道他做的事。若不是那个陌生女生深夜来电，你恐怕依然不会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在你面前伪装得很好，他借着你对他的信任而去放肆。工作与感情的重压下，你一下子崩溃了。这么多年来，你内心的压抑，在那个瞬间似乎喷发了。

你那晚打电话给我，我听到了你痛心的哭，我也跟着难受。那通电话很长，我们聊了很多。聊到你过去的悲伤、心痛、难过、压抑、不被理解，你也聊到了大家庭中，因为你是女孩儿而被重男轻女的思想排斥或者忽略的时候。你自小就一直不断地在承受着孤独，而这种孤独不被理解。长大后的你试着自己疗伤，却不知不觉再次成为了被伤害的一方。你告诉我说，觉得好累，心好累。我安慰你说，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听到你在压着自己的哭声，应着：嗯······其实你害怕会影响到我，很多次我知道你需要我的倾听，但你只会在最痛的时候才打给我。你说你不想带给我太多的烦忧。即使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没关系，你把我当作知心好友，我觉得很开心，我乐意替你分担。

那次通宵的电话之后，我问你的近况，你都是很开心的样子，但你却很少接我的视频。我以为你是真的忙碌起来了，有了新的生活。后来我们都各自陷入了自己的圈子，各自忙碌着。你辗转去了几个城市，换了几份工作，却依然没有赚到钱，也依然没有遇到一个可以好好陪伴你的人。你说你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就好像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寻找，可你却怎么也没能找到。你说你的心真的累了，我安慰着你说，你一定会找到的，我相信你。

后来我因为工作去到了厦门，厦门的海好蓝，沙滩的沙子好细。我到海边的时候，就想发视频给你，想让你看厦门的海，那真的是蓝色海洋，是你还未曾见过的蓝色海洋。我那天给你发了许多次视频通话，你都未曾接收，消息你也不回。你的朋友圈停留在一张海豚的照片，没有任何文字，就只是你最喜欢用的那个微笑的小太阳的表情。我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却都联系不到你。我开始着急了，我跑去你的qq，发现你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发过任何状态了，我之前给你的留言你也没有再回复过。

我翻着微信里我们两个的聊天记录，你回复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要变成一只海豚，徜徉在蓝色海洋，直到快乐地死去。再次看到这句话，我的头皮瞬间发麻。我之前并没有在意，我还打趣地回复你说：好啊，叫上我一起。你回复的是那个微笑的小太阳，是你经常使用的表情。我忽地意识到了些什么，我拨通你妈的号码，问你在哪里，许久，听到阿姨颤抖的哭声：“她······走了······” 我的脑袋里像打了一个巨雷，一瞬间我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都看不到了，我愣在了原地······

曾跟我说想成为蓝色海洋般女孩儿的你，现在真的变成了一只可爱的海豚吗？不是说好要一起的吗？你为什么不叫上我······

你知道吗，我后来也爱上了蓝色海洋。我时常会去海边，每次去那里，我都能看到一只小海豚开心地跳跃在海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