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上)

作者: 萱草生堂阶 | 来源:发表于2017-10-13 22:31 被阅读175次
    冬天暖和的时候

            我对姥爷的那院老屋是很有感情的,因为我在那里住了有十多年。先是上学前的无知浪荡时光,基本忘光了,只有别人嘴里拼凑的光荣事迹,而且颇有一些典故,是姥爷爱讲的。有些羊圈、浮土和瞎眼的祖姥姥坐在石磨上的模糊印象。然后是在我记事以后,我在那里又住了6年。在留守儿童这个词还没有兴起的时候,我就和小妹到姥爷家住下了,当时年纪小也没想这么多。爸妈为了挣钱,有几年连过年都不回来的,因为过年期间生意最好。

          刚来的时候,是04年我上初二,小妹上六年级,姥爷家还没用上电哩。我们点着煤油灯,豆子儿似的光,散发出微弱的光线,我们吃了饭,还似乎为了应景似的坐在床上写了会作业,就端着煤油灯去羊圈那边睡。那间屋子挺大,里边圈着好几只羊,外边有张床,墙上有个放煤油灯的凸起。

            好像也不记得爸妈有打过来几次电话,印象里只有一次,夜里我和小妹被叫到村里另一家去接电话,那个姥爷家里稍微富裕一些,儿子女儿也在外面。他家有棵很大的樱桃树,是我所暗暗垂涎的,这在我看是很闲余富足的象征。完全没印象电话里说的啥,但是应该都是些吃饱穿暖缺钱花不的话,临了可能还要嘱咐一下好好学习,尽一下家长监督的任务,毕竟我觉得我爸妈大概不关心或者不担心我俩的学习。

          后来渐渐从我家陆续搬来了一些东西,扯了电,有了板凳、有了电视机。我们会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就看会电视,还记得有个今宵情的节目,经常放些宋祖英张也的歌曲,还有冯巩牛群很多相声小品。不过我姥爷是不大喜欢这些的,他对于吸引小孩子的歌曲、小品、电视剧等等现代娱乐的一切形式都保持拒绝的态度,不过他喜欢听评书,喜欢听戏。我小小年纪就深深懂得讨好一个我很重视的人是很值得做的,特别是我爸也喜欢听戏,对此我驾轻就熟,而且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我们经常听戏。穆桂英挂帅、七品芝麻官、花木兰、小苍娃这些剧目都是很有名的经典剧目,而且这些又朗朗上口,所以我也能唱上一段,而且觉得很有意思。

          好多次,阳光特别暖和,因此想见一定很明媚,那时候我还觉得太阳和明媚这样的词挂不上钩。有时候我们中午回到家,院子的铁丝上晒了几张被子,从厨房到堂屋,需要在被子间穿来穿去的,挺好玩。高凳矮凳长凳大椅子都被搬出来,放到院子里。我们做了面条,我和小妹蹲着,姥爷坐着吃饭。姥爷会拿他的收音机出来听单田芳,收音机对他来说只有两个功能,听戏和听评书。一般都是评书,而且最多的是《水浒传》,因此我很是知道一些小李广花荣、浪里白条、豹子头林冲一类的故事。这样暖和的天气,坐在院子里吃面条,听着单田芳讲故事,大家都很满足很开心,真是令人动情呢。

          年轻些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没心还是睡眠好,很多个黑夜被我们睡过去了,忽略了。有天我起来上厕所,简直惊呆了。白白的月光简直亮的不像样,照的院子清晰可见,恍如奇异的白昼。一切像在太阳下一样形成了有力的阴影,门外那棵大树微微摇动,虽然还是一副安静而且秘密的深夜景象,但是仿佛整个村庄都在暗暗地生长。立刻就想到了《记承天寺夜游》“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院里树木比较少,只有院墙和墙外的树梢投下黑暗,一切都显得太亮了。我猜想拿本书来一定可以直接看的。不像夜里的人造灯光那么孤立,这样的月光照着一切。

            姥爷总是把好吃的留着,献宝一样的留给我俩。我俩几乎从来不买零食,过年过节日常往来,别人带来的礼品都是留给我俩的。在匮乏的冬天里,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大堆小鱼,炸了放满满一抽屉,随时都能夹在馍里或者直接吃,简直幸福。有一天姥爷下地割草回来,把草扔给羊,从筐里拿出来两个甜瓜,说玉米地摘人家的,令人意外。有一次,姥爷把家里那棵香椿树掰了尖,炸了很多让我带到学校,分给周围的人,特别好吃,反响大好。

          春天来了我们会蒸槐花,蒸榆钱,蒸野菜,冬天来了我们就多油炸吃饺子吃肉,平时我们馏馍搅疙瘩下面条。但是我姨说我们喜欢吃姥爷做的饭,蒸的馍,是因为我们没吃过别人做的啥样。馍黑黄的肯定发酵好,又硬。面条那么宽那么厚,跟刀削面似的。我从来不觉得,而且好多关于吃的记忆,一点也不糟糕。

            印象中的冬天总是很冷的,手脚总要冻的又红又肿,胖乎乎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偶尔跑得快了暖和的时候,会有点痒痒的。手呢,有时候还要裂开几道小口子。姥爷总是早起做饭的时候,在篦子上放一大碗热水,给我俩洗脸洗手。坐在灶火柴堆里,叮嘱我们一定要泡,不要怕烫,泡透了手就会好了。直到春天了,阳光明媚起来,一切都复苏了,招摇着。肿的手也真正开始痒起来,想抓想挠的挺难受。不过大概很快就好了,春天挺短的。

          初三我们开始上晚自习,晚上放了学,我一个人在黑夜里跑两里地回家。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路上的积雪和重又上冻的泥泞又硬又滑,土路又不平坦。神奇的是,那天我走着走着猝不及防地就摔个屁股蹲儿,站起来走一段再摔个屁股蹲儿,就这样撂倒了再站起来,撂倒了再站起来,我竟然不觉得自己倒霉,好像就该这样似的。

          有一天中午,回到家里,竟然吃饺子,姥爷告诉我,冬至还是得吃饺子,免得把耳朵冻掉。原来是冬至啊,姥爷这么看重一个被我忽略的节日。而且天气确实挺冷的,天寒地冻的吃上热乎乎的饺子,真是令人感动。现在大概天气变暖了,生活也变好了,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寒冬。

          农村的年,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很重视而热闹的。那时候打工还没有这么流行,比如我几个姨那时候都在家,而且即使出门在外甚至在外定居的人在过年的时候,都有着一定要回家过年的信念。不过在我看来,而且早就知道,其实过年也就那回事,既不期待,而且百无聊赖。

            过年姥爷会帮别人杀猪,围上那条黑灰色的年代久远的围裙,像模像样。不过也就是烧水洗些肠子内脏什么的,然后会带回来一整只猪头一些内脏,应该还有些猪肉,放在堂屋一个大盆里,成为我们的年货。

          在去我姥爷家之前,我连姜都不吃,觉得辛辣,而且不吃除了猪肉鸡肉鱼肉之外的任何猪脚猪杂猪耳朵、鱼皮鱼头鱼鳔、鸡头鸡脚鸡内脏。后来不知道那些猪头内脏变成什么方式进到我肚子去了,一点也没有被我抗拒。要说的是,肉里面的干豆角比肉好吃多了。

          大年初一,会有很多人一群一群得跑到姥爷家拜年,我们总是早早起,然后抹黑吃一顿饺子。姥爷是长辈来的嘛,除了比我姥爷大的老人家,几乎全村子的中青幼都分批来拜年,说几句吉祥话。我和小妹在堂屋当然是坐不住的啦,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而且还要接受别人的眼光和言语,毕竟我们住姥爷也没有这么理所当然。我们就去没人的地方,穿过树林子,到坑边有水的地方转转。或者跑到街上,到处都是鞭炮碎屑,红红的满地。街上户户闭门,贴着红对联也盖不住的冷清,这时候人们都在别人的家中寒暄恭喜,没人做生意。

            还有长长的假期需要度过,初二是回娘家的大日子。四姨四姨夫带着表弟表妹来了,三姨三姨夫带着表弟表妹来了,最后大姨大姨夫带着表姐表妹也姗姗来迟。各种水果零食营养品立刻被撕掉包装,跑到大人小孩子的肚子里。大人们杀鸡、炒菜、烧锅、家长里短,每个人都忙着,直到吃饭,齐聚一室。

            其实我讨厌心直口快拿别人开玩笑的人,我认为他们多少是缺德,偏偏提起我爸妈过年没回来,还说他们不回来了,在那里有了自己的家,以为是多高明的玩笑。我心气很高,心眼又小,立刻就生气了,摆在脸上,即使心虚也要怼回去,弄得大家很难堪。这一天,家里多了很多好吃的,但不得不说有那么一会,由于我的坏脾气,把它变成了尴尬和孤独的战场。

          但更多的时候,是某个姨来了,带来了瓜子葡萄干这些零食。大家先是家长里短通报一下最近的情况,又把听说传闻交流一番。忽然又想起来我小时候如何气性大,有一次哭得肚脐眼像碗口那么大。晚上和我姥爷睡,抓着我姥爷要吃奶。有一次闭着眼哭着哭着掉粪坑里,被哪个大娘发现了。或者带着我去村里看露天电影的事。总有无数的事,每个人都参与过那段时光,多数是我的糗事,而我完全不记得了。不过我也知道小时候我妹围着我妈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自己低头倒栽葱掉水桶里了。想想就很有画面感,怪不得这些人记了这么多年。

          正月十五还没开学,这天挑灯笼放烟花。不过我们是吃过晚饭到处溜找烟花看。那天,我和小妹两个站在别人家门口看别人放烟花,那家人大敞着门,开心地点一个一个的小烟花,火树银花那种,我很喜欢的,很快就放完了。倒不是说放烟花多么地有意思,我多稀罕,但毕竟烟花也不是天天都能看的。时间总是需要度过的,年轻总多少有点漫无目的。

          我觉得那时候我时常是一个人,高中一月才回家一次,有时候小妹去找自己的朋友,姥爷也要去放羊或者下地,而且和我又没什么好谈。我记得那天下午阳光暖暖的,我躺在院子里,看《京华烟云》这本书,希望从里面寻求一些高尚或者一些慰藉。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只有院子里拴着的几只羊。有点安静,有点寂寞,但是好像自己也能忍受,并没有觉得多么不妥,大概这就是我对待孤独的态度吧。

            中间隔了一辈,有些对别人来说必要的场面就没出现过在我们的家里。姥爷从不对我们诉说生活的不易,不谈论邻居亲戚的传闻,因为我们和他们不亲也不熟,同时也承包了所有的负担。他不唠叨,我俩不惹事,因此我们不叛逆,他也从不打骂和加以约束。我不寻求生活的痕迹,便几乎不被生活影响。这几年,我发挥了自己隐秘的天性,不知不觉地过着自己的内心世界。

          家和学校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几乎分隔开,唯一将这些联系起来的就是我妹,但我们俩也只是生活在各自的学校世界和共同的家庭世界。而爸妈姐弟在外面过日子,辛苦挣钱之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将来和考虑。生活沉闷而艰辛,大家不习惯倾诉也难以相通,就像守着各自的孤舟,飘在生活的海上。我想,那些年我们都在各自的孤独里住了很多年,藏着不与人诉说的苦恼,隔阂起来了,独立起来了,成长起来了。

          高考后,收到录取通知书差不多到了初秋,说起来是不错的成绩。那时夜晚已经有了凉意,姐姐像样地做了菜,买了一只烤鸭,我们几个坐在院子里吃了,不得不说,姐姐也有着超越她年龄的稳重。对我来说,这很郑重,让我觉得自己读了这么年书,好像也是可以的,至少是值得庆祝的。

          在老屋生活了好几年,而且又是初中、高中这种有着重要意义的年龄。女生的心智应该多是这时候开的。所以影响是很有一些的,再加上我天性本来如此,所以平时生活要求很低,甘于接受,很是随意,性格虽随性乐观又敏感自卑,有时候冷静又孤独,偶尔又很容易愤怒,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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