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燠热沉闷的天气,终于等来了一场雨。
雨是从半夜就开始下的。我最近睡眠极差,夜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凌晨两点之前,还时有夜猫子出没,跟他们在对话框里斗斗嘴仗,扯几句萝卜咸菜的淡。而两点之后,仍在活跃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朋友圈刷了一遍又一遍,连《美韩过河拆桥,中国可一招令其陷入绝境》这样的傻缺文章,都能细致地从头到尾读上一遍。我的耐心在这种时刻挥发到了极致。呶,要不然,怎么能看出来它第六段第三行的“干吗”误写成了“干嘛”。
即便这样的脑瘫文,也有读完的时候。余下的依然不能寐的时间里,我只能静静地躺着,侧耳倾听长安西路上飞驰而过的究竟是马自达6还是奥迪A8。
大抵四五点钟,卖肉丸糊辣汤和牛肉饼的早餐店开始一天营业的时候,我才能沉沉地睡去。可春梦还顾不上做一个,闹钟就催命般地叫起来了。闭着眼睛穿衣服,耷拉着眼睛站在镜子跟前刷牙。
眼皮是浮肿的,手腕、手指也都像重度的风湿病人,胀得握也握不住。我得打上两层厚厚的BB霜,才能勉强盖住蔓延小半张脸的黑眼圈。这么一副德行,没人往家里带也真是理所当然。
昨晚煮的八宝粥尚有余温,三下五去二干掉一碗,早餐的难题便解决了。洗碗。洗锅。穿鞋。出门。等电梯。这个早上,跟我在这座城市待的七百多个日子,并没有任何差别。如果非要找出来一点,那就是学校电路检修——停电了。
出版社的办公楼是老校区最早的一批建筑,陈旧得简直拖社会主义后腿。晴日里,都得八小时开灯,这种阴翳天气,没有电便只能干坐着了。等到快九点的时候,我去上厕所,才发现人差不多已经走光了。
本来还犹豫着是否要回去的我,这下可以干脆地走了。刚好得去一趟回民街,给南方的友人寄点东西,机会来得简直不要太快。
215路公交车上,难见的清静。一个老人,倦怠地眯缝着眼,手边是从早市上买来的还挂着露珠的茄子和水蜜桃。两个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头亲昵地抵在一起,边看手里的画册边窃窃私语。他们或许是在去暑期补习班的路上。
还有一个三十出头的漂亮女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碎花连衣裙,腰间扎出的美丽蝴蝶结让我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她旁边明明有空位,却扶着把手站着,可能是马上就要下车吧。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雨点砸在玻璃上,聚成一团又幻化出迷离的街景。马路中间的绿化带里,紫薇正开得热烈,石榴刚长出核桃大小的果实。素日里比肩接踵的小寨,今天也冷清得不真实。很多店铺还关着门,行人更是稀少。
第一次在工作日的上午,穿行在这个城市的正中心,竟看到了她被遮盖住的另外一张脸。
南门广场上也是车马寥落。西侧长安国际气势汹汹的普拉达女王和古奇仙子,一如既往地高贵冷艳,乜斜着眼底栉风沐雨的古城墙。公交车穿过永宁门门洞的时候,我的耳际仿佛有一条冰凉的蛇滑过。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心头一股凛然。
有人相跟着的时候,我喜欢从桥梓口的大学习巷拐进回民街。虽然要白走不少冤枉路,可巷子里回民质朴本然的生活,向来对我都是一种蛊惑。你想象不到,在闹市之中的这片喧嚣之地,他们的脸上却深刻着与世无争的静谧和安详。
由于时间尚早,又下着雨,我便在广济街下了车。从百盛的侧面穿过去,就是回民街的核心地带了。平时走在这里,不管胃里有多充实,我的眼里都闪着饥饿的绿光。今天算是个例外。我目不斜视,径直朝大皮院那家腊牛肉走去。
果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平时门口的长龙今天奇迹般的没了影儿。买完牛肉,又到全盛斋挑了两盒点心,一并在那里寄了出去。
本来没打算吃东西的我,一把正事办完,口里的哈喇子就往外流了。连一秒钟都不用考虑,直奔老赵家的甜食。话说他家的玫瑰蜂蜜凉糕,真是回民街上排名前三的珍品啊。百吃不厌。打包了一份提到手里,便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从西羊市出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小A。前不久他千里迢迢从外地来看我,乘兴而来,却败兴而返。
西安好热,可以上榜第五大火炉了。
西安真脏,夏天还有雾霾啊。
面太难吃啦,我快被饿死了。
待了不过三天,吐槽却有好几箩筐。先前已经预想到在南方土生土长的他,进入北地会有些水土不服,却不料竟这么严重。那几天我因手头的项目要结项,没法请假陪他逛,他自己也懒得出门,待在酒店玩了三天的杀人游戏。
临走那天,我躲开大BOSS虎视眈眈的眼睛,趁上厕所的空当溜了出来。小A住在朱雀门附近,我见到他的时候离航班起飞还有六个小时。他抱怨嘴巴里寡淡得很,想吃烤肉。回民街的红柳烤肉,名号自是响当当的,问他感兴趣不,他当街就拦了一辆出租。
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小A跟我算是网友。那天正聊得起劲儿,他忽然说:我去看你吧。我以为他开玩笑,回过去了一个笑脸,又接着打了四个字:好呀好呀。结果十分钟之后,往返航班的截图就发了过来。我瞬间吓得懵逼了。可也无之奈何。
我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可我不是白娘娘,承担不起千年等一回的缘分,他忽然的降临,对我来说竟蕴藏了万分凶险。于是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喇喇地向他科普长安城的前世今生。
比如,书院门外的萧萧古槐,德福巷的酒吧一条街,大唐不夜城的璀璨光柱,莲湖公园的十里荷花,洒金桥的小炒泡馍,东新街夜市的陈家烩菜,粉巷的春发生葫芦头,回民街的贾三灌汤包子,一真楼的羊肉泡馍。声色犬马,酒绿灯红,企图勾起他对一座城市纯粹物欲的向往。小A自然也是心思婉转玲珑的人,顺着我的话头打哈哈。
我一直不喜欢吃烧烤,哪怕是红柳烤肉这种江湖气十足的大肉串子,也退避三舍。可小A却爱的不得了,刚吃一口,就嚷嚷着要把整个烤肉摊搬回南方。我欣喜着总算有个他能吃的东西了,便立在一旁拿着行李看他大快朵颐。
一口气吃了四串肉,他就打起了饱嗝。一边赞叹着西北人实诚,一边挪着步子往前走。来西安两年多,我第一次跟异性近距离走在熙来攘往的回民街上。那时大约是晚上八点钟光景,暖黄色的路灯照在他纯白的T恤上,有种异样的踏实和宁静。有一刹那,我甚至想让时间静止。
我一直走在小A右后方十五公分的距离内,一偏头恰好能看到他的侧脸。毫无预兆地,我想起陈医生的那首《约定》。真如歌里唱到的那般,他剪影的轮廓太好看,要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有好几次,我都想偎上前去,把胳膊挎在他的臂弯里,像任何一对亲密关系中的两个人那样,走完北院门的那条青石板路。可我最终像个成熟的大人,跟他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送他上机场大巴的时候,他似乎有意回头来抱我一下,不过被我不经意地躲开了。
小A脸上的神色凝住了一秒钟之后,马上就开成了五月的花海。他很自然地勾起指头弹了弹我的鼻尖:傻丫头,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啊。
我差一点哭出来,可又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拼尽全力挤出了那一刻我所能给出的一个笑脸,哽着喉头说了两个字:保重。
夜色温柔。没有小A的长安路上,依然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回家的时候我没有坐公交车,没有一辆车能有空隙存放我的惆怅。
那是我平静生活中一千个春天里也难有的良夜,它鳞光闪闪,我软弱无力。不知道这样的我,会不会被控告一味逃避,无视爱情,我应该被判决终身孤独才对吧?
周四的清晨,长安在下雨。你那里的雨季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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