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莉是一家报社的执行编辑,现在纸媒不景气,报社经营也阴死阳活,踏着同行们的累累白骨,仗着是市委党报苦苦支撑。
陈茉莉天天跑现场搞策划,累得吐血。偏偏社长雷敬为人平庸,嫉贤妒能,中年国企男领导身上的臭毛病一应俱全。跋扈惯了的,一到报社运营不畅就拿手下出气。勒令每人划片征订的报纸份额不算,还在工作之外别出心裁,加上很多额外的内容,整得一帮手下苦不堪言。
陈茉莉是执行编辑,工作较之一般的编辑们更多了一层莫测的风险,责任也更为重大。不幸又遇到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主儿,每天活得战战兢兢,那份儿苦逼就甭提了。
这天,陈茉莉的闺蜜徐洁来海城出差,顺便来看陈茉莉。徐洁是陈茉莉的高中同学,也是邻居,大学毕业后陈茉莉留在家乡海城工作,陈茉莉则远嫁省城,但二人一直联络,好得如同姐妹。
办完事,徐洁在海城一连住了三天,陈茉莉陪着她逛遍了海城大街小巷,才恋恋不舍地将徐洁送到机场,含泪告别。
回到家,陈茉莉想起二人少年种种,心潮难平,不禁披衣而起,打开电脑写了一篇文章,这才心满意足地睡觉。
谁知三天后,正在加夜班的陈茉莉突然接到一个同学打来的电话,说徐洁夜跑的时候被一辆轿车撞倒,肇事者逃之夭夭。加之地处偏僻,等徐洁被路人发现送往医院救治的时候已经不治。陈茉莉陪同悲痛欲绝的徐洁妈妈一起去省城操办了徐洁的后事,工作的压力外加好友猝死的打击,让陈茉莉郁郁寡欢了很久。
这天,陈茉莉刚到单位,社长雷敬便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对陈茉莉说海城某局一把手已经同意接受他们的独家专访了,让陈茉莉收拾一下跟他出门。
这是海城某要害部门,财雄势大,是报社的重要客户。这种近距离接触局座的机会,雷敬一贯是不会错过的。于是堂堂社长之尊,居然纡尊降贵为记者,亲自前去采访。而公认为报社第一笔杆子的陈茉莉自然也要打蛇随棍上,跟着主子鞍前马后,做好采访的收尾工作。
陈茉莉看着雷敬胁肩谄笑的样子,心里阵阵反胃,又不敢说不去,只得咬牙扛上相机。果然雷敬表现抢眼,与局座相谈甚欢。陈茉莉也不敢怠慢,一边在旁笔走如飞地配合记录,一边充当摄像,从各个角度拍摄了不少社长与局座历史性握手的图片。
回到局里,社长将录音笔丢给陈茉莉,说了一句“快些将文字整理出来,做一个特别版,周末头版刊发。”便腆着颤巍巍的大肚子,回个人独立办公室休息去了。
陈茉莉拿出相关文件夹,整理文字及图片资料,足足忙活两天,才完成万字人物专稿。
周四晚上,陈茉莉正在监督排版,社长突然闯进来,气急败坏地喊停:
“这一期的稿子不要发了,用从前的稿件将这一期的人物专稿撤下来。茉莉,你来一下。”
来到办公室,陈茉莉才知道,就在他们采访的第二天,那位局长便因市里某位高官被纪委传唤,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在办公室里上吊自杀。局座一死,那些歌颂丰功伟绩的官样文章自然瞬间成了笑话。精心准备的马屁竟无用武之地,也难怪社长的脸色那么难看。
陈茉莉想着,竟然笑出了声。可还没笑完,她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问题:
“自己这段时间就写了两篇人物类文章,两篇文章的主角就先后死亡了。难道自己拥有的,竟是一支死亡之笔?”
陈茉莉爱看悬疑小说,尤其爱看悬疑大师希区柯克的作品。希区柯克有一篇叫《跟自己说再见》的文章,写的是一个小女孩有一种特异功能,只要她每次庄重地与别人再见,那个人便会死亡。难道自己也有这种能力?
陈茉莉坐不住了,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反复思考,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推开了雷敬的门。陈茉莉是海城名记,有口皆碑的笔杆子。新闻通讯之外,还是一位优秀的小说家。因常年从事新闻工作,她笔下的素材来源连绵不绝,由于和广播电台多年合作关系,她对广播类文体尤其是广播剧也很擅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一部广播剧《马兰花》被雷敬相中。因为广播剧不同于一般剧本,编剧创作出来之后,还要由市里牵头找专业主播配音制作。雷敬承诺由他牵头联系广播电台,找最好的播音团队制作。然后由报社的名义选送,报送市里,角逐省“五个一工程”奖,这样胜算会更大。
而且一旦获奖,不但陈茉莉就此名扬省内,报社作为培养单位也与有荣焉,实在是两全其美。还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此举完全出自党国公心。本着对员工负责的态度出发,替陈茉莉解决燃眉之急,也为海城全力托举出一位文学新秀。至于获奖的五十万奖金则全归陈茉莉,自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陈茉莉听了觉得在理,便将文档交给雷敬,由他全盘牵头运作。一系列程序走下来,陈茉莉的广播剧通过初审,顺利入选。公示的时候,陈茉莉看到公示栏,五雷轰顶。
原来,她的《马兰花》后面签署的赫然是雷敬的名字,她的大名呢?找遍了整个公示栏的犄角旮旯也没看见!
陈茉莉扶着鼠标,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她原也设想过,就雷敬 这与虎谋皮的德行,蚊子腹内还要炼出两滴精血,眼看到嘴的肥肉,怎会甘心丢口。他既然提出以单位名义报送,很明显就是要敲竹杠的意思。自己原想着,只要作品获奖,就分一半奖金给他,也是应该的。却没想到雷敬这么狠心,直接将她剔除,署上自己的名字!这样一来,所有的辛苦付之东流不说,这部广播剧日后价值连城也好,声闻九州也罢,都已经姓了雷,从此跟她陈茉莉没半毛钱关系!
陈茉莉咬碎银牙,想要去跟雷敬评理。可又一想,自古衙门往南开,自己说是著作人,有口无凭,别人也不会采信。雷敬既有能耐剔除自己,自然是做好了防备。如今木已成舟,专家组一致通过,自己想要翻案已不可能。而且雷敬在海城关系网错综复杂,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编辑告得倒。
却说雷敬拿了陈茉莉的作品,每天见到陈茉莉依旧跟没事人一般。没半分愧疚之心不说,反而声势日涨,比从前更加跋扈。不,甚至还不如从前。从前要仗着陈茉莉的广播剧加持,对陈茉莉还能忍耐三分。如今东西到手,陈茉莉便如同一块过了时的破抹布一般,咋看咋不顺眼。每天呼来喝去,使唤得脚不沾地。策划的文档,不是立意不新,就是内容太老。内容连上标点,不改个十多遍不能罢休!新颖的说标新立异,保守的又说因循守旧,跟不上报社的步伐。话里话外,暗示陈茉莉自己麻溜地立马滚蛋。
陈茉莉想明白这一层,眼睛突然变得雪亮!她今天调休,本来在家休息,现在也不睡了。麻利地从床上起来,去卫生间洗澡,精心梳洗打扮一番。穿上新买的皮草,跨上妹妹从法国代购的包包,踩着十五公分的恨天高便去了单位。
雷敬从未见过如此盛装的陈茉莉。惊艳之下,连舌头都转不过弯来:“茉……茉莉,你怎么来了?坐,坐。”
陈茉莉也不客气,坐下就说:
“社长,我想过了,根据咱市里目前文学的创作情况,《马兰花》获奖的可能性很大。电台已经启动金牌主播配音制作完毕,海城已经两轮播出,社会反响极好。这不快年底了吗?我想对您做一期专访。既把报社一年的工作对社会大众做一总结,也为来年《马兰花》的获奖造势作个热身,您看呢?”
雷敬一听,高兴得绿豆眼眯成了一条缝。连称陈茉莉办事周到,还慷慨陈词,让陈茉莉千万放心,说单独署名只是情非得已。
陈茉莉胜券在握,哪里还计较这些,故意说:“我知道,雷社长用心良苦,一切为了海城文学的繁荣。再说了,您是我的领导,署你的名和署我的名字,还不都是一样?”
雷敬听了,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说为了获奖考虑,必须要以声望更高的自己来担当署名。为了胜利,挂羊头卖狗肉也在所不惜。还说事急从权,善意的欺骗必将获得人民群众的充分理解。最终信誓旦旦地作了保证,奖金一分不留,全归陈茉莉!
二人一拍即合,陈茉莉回到办公室开始敲字。此刻指端下跳动的每一个字符,都成为她复仇的子弹,一颗颗射向雷敬的胸膛。雷敬蒙在鼓里,看着陈茉莉挑灯夜战的身影,着实感动了一把。
陈茉莉敲完最后一个字,配发图片,检查无误之后,早已候命多时的排版拿去排版印刷。
第二天例会不见雷敬露面,助理敲门进去,见雷敬猝死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旁边掉着一个速效救心丸的空瓶。
陈茉莉的复仇,自此大功告成。真是兵不血刃的完美谋杀,没有任何痕迹,谁也不会往陈茉莉身上去想。而事实上陈茉莉也确实没做什么,只是以德报怨给领导写了一篇专访而已,这也是死罪吗?
《马兰花》如愿获得大奖,雷敬猝死,《马兰花》成为雷敬的“遗作”,凭借着“十年筹备五年走访一年笔耕而就,作者呕心沥血之作,完成后不久作者便撒手人寰”传奇经历,在省内未播先火。只是由于雷敬的死,五十万巨奖无人认领,倒便宜了报社集体分猪肉,陈茉莉也领到了自己奖金的百分之一,也算聊以自慰。
雷敬死后,宣传部又派来一位新社长。新来的杜社长是陈茉莉父亲的同事,自小对陈茉莉多有照拂。来了之后,更是嘘寒问暖,让陈茉莉着实感受了一把组织的温暖。
这都是小事,最让陈茉莉高兴的事情还在后面。陈茉莉本就是一位才华出众的作家,《马兰花》只是其试水之作,所以被雷敬剽窃一事,陈茉莉并不是很介意。她知道在眼下的文艺圈里,广播剧已是明日黄花,真正值钱的,是剧本。而自己已经韬光养晦了十多年,到了该一鸣惊人的时候了。
她的历史大剧《兰陵王》被北京一家影视公司看中拍摄,请她过去做编剧。陈茉莉辞职了,吃散伙饭那天,整个报社的人都去了。
杜社长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说陈茉莉在报社这么多年,净写人家了,从来没采访过自己。如今要走了,也该在报上宣传一下,露露脸,风光风光。
记者们起哄架秧子,说茉莉姐是报社第一,还要别人采访什么啊。不如自己写一篇,明天发出来,大家也好沾沾大编剧的光。
陈茉莉也喝大了,拿过一个同事的笔记本电脑,在同事们的起哄声中,一挥而就。杜社长要人送陈茉莉回家,陈茉莉说,家就在报社对面,不送不送,大家接着喝,一醉方休。
说完然后谢绝了同事护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回到家,打开煤气,烧了一壶开水,等着等着,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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