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二天,周一,爸妈上班,我一个人在家,不过早就习惯了,倒不觉得怎样。
起床洗漱后,去厨房找吃的。妈妈把早饭留在厨房蒸锅里,一碗黑米粥,一盘蒸饺,还有一碟清炒菜心。吃着西红柿鸡蛋馅的蒸饺,心底倒生出许多幸福感,妈妈做的饭,总是那么可口。洗完饭,洗过碗,回到卧室,打开电脑,正打算百度一些菜谱。手机响了。
“喂,安平。我是方圆呀。”方圆声音懒散,语调嗲嗲的。
“方圆,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啦。”我笑着。
“你是不是回家了?”
“对呀,昨天就到家了。”
“哼~安平,我快无聊死了,我妈学校放寒假了,整天在家盯着我,我现在是零食也吃不着,又不能跑出去玩儿,我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蘑菇了。好想快点开学哪,我都想你了。”方圆哼哼唧唧地嘟囔着,声音懒懒的,像是躺在床上说话。
“哈哈,你半年不在家,好不容易放个寒假,你妈当然得看好自己的小宝贝啦。不让你吃零食不还是为你好嘛。”我调侃着方圆。
“不能吃零食也就算了,我爸妈做饭清淡得要命,少油少盐少肉,调味一律不放,各种蔬菜。我觉得自己活得简直像只被驯养的兔子,真不知道过去18年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方圆抱怨着。
“你就别抱怨了,要不是你自己在学校胡吃乱喝,吃些垃圾食品,也不致于现在不适应家里的饮食呀。我看过一本书,讲人类味觉进化的,你这就被各种食物刺激过味蕾之后,难以适应简单烹饪的清淡食物,其实你爸妈是用极简的烹饪方法,保留了食材本身的新鲜味道。这样对身体好呀。哈哈。”我安抚着方圆。
“啊。安平,我是找你要安慰的,不是听你上课的。我年芳18,身强体健,不需要考虑那些养生之道。就是要体验一下味觉大轰炸的快乐哪。”方圆不满又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就忍忍吧,反正你现在在家,好好听话,好吃的开学回静宁再吃。”
“这还差不多,等过完年回学校,你得陪我吃麻辣香锅。”
“没问题。你高兴就行。”我无奈地笑着应和方圆。
“安平,你怎么不联系我?是不是我不联系你,你就不会联系我?”方圆声音低落地抱怨着。
“不是呀,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比较被动,不太会主动联系人。”我抱歉地跟方圆解释。
“好吧,原谅你。谁让我交了你这么个朋友。你在家都忙啥呢?”方圆嬉笑着。
“也没忙啥,刚回来嘛,爸妈在上班,我刚才正打算百度一下菜谱学做饭呢。”我没底气地笑着。
“哈哈,好呀,等你学会了做饭,我就有好日子过了。”方圆莫名地兴奋起来。
“我学做饭,你过好日子?这是什么逻辑?”方圆的话让我有些不解。
“等咱们毕业,我要跟你一起住呀,到时候,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呀。想想都开心。所以,你假期要好好学做菜哈。”方圆开心地憧憬着。
“好吧,原来是这样。行,那我好好学。先不说了,我查查菜谱。”我顺着方圆的话笑着。
“哈哈,去吧,安平。加油。”方圆大笑着。
那一个周,我都在家里看书,学做饭。好像做饭并没想象中那么难,一周下来,简单的素菜差不多都能做好,只是不敢做肉,那种软软肉肉的触感,泛着血腥的气味,纹路清晰的剖面,实在是不敢触碰也不愿意看到。
帮妈妈打扫卫生,跟妈妈一起买菜做饭,闲的时候在房间看看书,周末也就这么过去了。
周一早上,妈妈上班路上又往家打了个电话。“平平,要是有收废品的,你把杂物间的那些纸箱子卖了,卖的钱归你,周末两天也没见小区里来收废品的车子。你要是出门,记得带钥匙。”
挂了电话,我把拿着书和手机去了阳台,为了方便听到小区里收废品的小贩的吆喝声。躺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阳光穿过防盗窗的格子,投影在摊开的书本上,扭曲出漂亮的暗影,珊瑚绒睡衣贪婪地吸收着冬日暖阳散发的热量,身体被温和的阳光拥着,不一会儿,便暖烘烘得舒坦。我正翻着薄薄的书页,手机在旁边响了又响。我拿起手机,高中班群里正聊得热闹,他们商量着班级聚会,我静静地看着不断弹出的新消息,不发一语。每个人都在群里@杨振飞,这是自然的,杨振飞是(1)班的班长,班级聚会这样的事,一定是少不了他的,可是,他会去吗?
正想着这些,听到楼下收废品小贩的吆喝声。我赶紧拉开玻璃窗冲着小贩喊了一声。抓起客厅桌子上的钥匙跑下楼去迎收废品的阿姨。我打开一楼的玻璃门站在门口冲她挥手招呼着“这边,在这边。”
我用手撑着玻璃门,防止门再锁上,看着收废品的阿姨拿着杆秤斜挎着黑色起皮的破旧单肩包包小跑着过来,越来越近,就越觉得面熟。
“这不是安平吗?”
“阿姨!”
我们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讶异地笑着。
“阿姨,你怎么会在这儿?听杨振飞说你回老家了呀。”我扶着她的胳膊跨着楼梯。
“是回老家了,这个季节地里没活儿,我也不能在家闲着,就来县里挣点钱,挣点钱好过年。”她微笑着说着,清瘦的脸庞上褶皱起伏。
我用钥匙开着家门,转头看着她。“阿姨,进来吧。”
“好,我换双拖鞋。别把地踩脏了。”她拘谨地站在门外,看着地上的拖鞋。
“不用换鞋,您直接进来吧,没事儿。”我笑着扶着她的胳膊。
“我还是换一下,换一下拖鞋,省得你拖地了,拖地也挺麻烦的。”她用商量的语气看着我,微笑着。
“好好,那您换一下。”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我拿起一双拖鞋放在她面前,扶她换鞋。
她把自己那双破旧的粘着干泥的运动鞋留在门口,穿着拖鞋进了门。
“阿姨,您先歇歇吧。”我笑着看她。
“一会儿,一会儿再歇,我先把活干完。”她温和地看着我,嘴角泛着笑意。
我领她进了杂物间。“我妈说这些纸箱子要卖了。”
“好,我先把它捆起来,好称。”说着,她从胯前的旧皮包里拿出一团绳子,把地上的纸箱子一个个拆开展平再摞起来,用膝盖跪在摞起的纸箱子上压实,用绳子捆起来。
我学着她的样子,把那些纸箱子拆开,展平,摞起来,等她用绳子捆。
“哟,孩子,你别弄了,一会儿衣服再弄脏了就麻烦了。我自己弄就行。”她看着我,不安地说着。
“没事儿。我帮您,这样比较快。您这地里种着地,还出来做生意,也挺累的。”我一边拆箱子,一边说着。
“唉,没办法哪,欠着十来万的债呢,得挣钱呀。地里头挣不到钱,还是得出来想办法。飞飞也大了,以后还得买房娶媳妇。他爸一走,我这身体也不争气,趁现在还能动弹,就多干点,攒些钱,就算帮不了孩子,至少也能顾住自己,减轻飞飞的负担。”她一边捆着纸,一边说着。
“杨振飞都上常宁了,等他毕业,您就享福了。”我安慰着她。
“飞飞是个争气的好孩子,就是生在这样的家里,拖累了他。高三的时候周末就总去带家教赚钱。他爸走了之后,欠了那么多债,都是他做家教的那家垫的,连飞飞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她家给的。飞飞这孩子骨子里倔强,不愿意用人家的钱,自己办助学贷款,打工赚生活费,把钱都留给我看病买药了。有时候我就想,当时还不如跟他爸一起走了呢,还省得拖累他。”杨振飞的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手里用力地给绳子打着结。
“阿姨,你别这么想,杨振飞再优秀也是您和叔叔培养出来的。您是他的依靠,怎么会是拖累呢?”我挪了挪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瞧我,跟你说这些干啥?怪不好意思的。”她吸了下鼻子,看着我勉强地笑着。
“我听飞飞说,你上了静宁大学是吗?”她眼里突然有了亮光,笑着看着我。
“是,在静宁。”我冲她笑了笑。
“好丫头,你爸妈有福气呀。”她欣慰地看着我。“好了,捆完了,用秤称一下就好了。”她拿起旁边的那杆秤站起来。
我弯着腰掸着睡裤上的浮灰,刚要直起身子,却看到杨振飞的妈妈跌倒在刚捆好的纸箱子上。我慌张地凑到她旁边,抓着她的胳膊。
“阿姨,你怎么了?”我看着她灰白色的疲惫的面容上微睁的眼睛。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我先躺一下再起来。”她气息虚弱地说着。
“我扶你去客厅,躺沙发上吧。”我帮她拨了拨额前的乱发,用力拉着她的胳膊。她借着我胳膊的力强撑着缓缓站起来。
我把她扶到沙发上,去厨房帮她倒了杯热水端过来。
“阿姨,您喝点水吧。”我把热水放在茶几上,扶她起来。
“我这多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她不安地看着我,笑着。
“哪有添麻烦,阿姨,您太见外了。”我安抚着她,转身把茶几上的那杯热水递到她手里。“阿姨,您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刚才那样的情况多危险,万一是晕在路上会摔伤的。”
“不,不用去医院,我没啥问题,就是血压有些不稳,刚才起猛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她听了我的话神色有些紧张,慌忙解释着。
“阿姨,您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累着。杨振飞在外上学,您身边也没人照顾,别这么拼命,操太多心,杨振飞都这么大了,能帮您分担着。”我看着憔悴的她,不停地宽慰着。
“一直注意着自己的身体呢。我现在还不能倒下,飞飞还没毕业,没结婚成家。我能干一点是一点,能挣多少是多少,多挣一点,飞飞以后就轻松一下。至少不能把我们欠下的债都压在他身上。”她用粗糙皴裂的双手捧着杯子,喝着热水,目光里有一种顽强的力量。
她的话让我双眼潮湿,“阿姨,杨振飞有你这么好的妈妈,是他的福气。”
“我哪有这么好?没钱,也没本事。”她羞涩的笑容里夹杂着些许无奈。
“好了,我这会儿好多了,咱们称一下纸捆子去。安平,你拿笔跟纸帮我记账。”她看着我笑笑,好像突然有了力量。
她走到杂物间,捡起地上的秤,一捆一捆认真地称着,我按她说的斤数一笔笔记在纸上。她称完,接过那张纸熟练地口算着加总和钱数。
“56.8,57块钱。”她笑着,从身上那个破旧的皮包里掏出一沓各种面值的零钱,数着。
“阿姨,您别找了,我不要这个钱。”
“你这孩子,拿着。虽然这是小本生意,但是该咋样还得咋样。”她拉过我的手,把找好的钱放在我手里,脸上有杨振飞式的骄傲和认真。
我拿着钱,她满意地笑着。“好了,你歇着吧,我走了,她拿起地上的纸捆。
“阿姨,你歇歇再走吧。”
“不了,趁中午前还能再收两份。”她笑着。
“那我帮你。”我拿起地上剩下的两捆纸跟在她后面。
“太重了,安平,你搁下。我一会儿上来再拿一趟。”她关切地看着我。
我还是搬着纸捆跟着她下了楼。她把手里的纸捆搬上楼下的三轮车上,连忙回头接下我手里的纸捆。“你这孩子,不嫌累呀。”她一边往车子上放纸捆,一边说着。
“你不也不嫌累吗?”我笑着看她。
“那哪一样?我干这活儿习惯了,你一个上学的小孩,哪有力气?累坏了咋办?”她回头笑着看我。“快上楼吧,外头挺冷的。有空去我家找飞飞玩呀。”她笑得像那天的阳光一样温暖。
“嗯,阿姨,再见。你注意身体哪。”
“知道了,回吧。”她骑上三轮车,回头冲我挥手,转身用力地蹬着车子,消瘦的脊背在锈蚀的三轮车上蜷曲着。
我拧开玻璃门走上楼梯,脑子里都是杨振飞妈妈的样子,顽强地,努力生活的样子。正是有这样的父母,才有了那样的杨振飞,不屈于苦难,珍珠般夺目的杨振飞。
回到家里,用拖把把杂物间里带出来的灰尘擦干净。回到阳台,捡起藤椅上的手机。看了看班群里的聊天记录,他们把聚会时间定在了周五,但里面并没有杨振飞的消息。
青橄榄(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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