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第一个买电视的人家姓裘,是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家伙。
这家伙爱出风头,起先买的是黑白电视,十四寸的,大家都来看,人山人海。屋子里盛不下了,就把电视搬到当院。这下又宽敞又凉快,没到吃毕晚饭,闲着没事,就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来仇家看电视。
大家磕着瓜子、边看电视边唠嗑,十分惬意。
我和爸爸常去,去的长了,大家各自的位置都固定了下来,从不越位。
我对动画片很感兴趣。动画片里的人不是真人,但是又像真人,能说会动,真是神奇。我问爸爸动画片里的人是怎么动起来的,爸爸说是电催的,至于是怎么个催法,爸爸就说不明白了。
我说电视里的真人天天在里面演,多累啊!他们不休息吗?爸爸回答说他们也休息,要不然怎么白天没有电视,晚上才有呢。噢,原来他们和戏台上的人一样,也是定点演出的呀。
演抗日的电视剧,我说日本鬼子那么凶恶,没人治得了他们吗?爸爸想想说,有人治啊,最后不是孙中山带人把他们打出去的吗?我说孙中山是谁啊?爸爸又答不上来了。
看武打片,我说他们比划来比划去,和我们小伙伴之间打架有什么区别。爸爸说人家是有技巧的,我们小孩子是瞎玩儿。切,我看他们不比我们厉害多少。改天我也组织一次比武大会,看看比他们强不强。
………
每天晚上我都尾随爸爸去看电视,永远是爸爸在前我像个尾巴一样跟随在后面。我永远有数不清的问题,爸爸永远不会回答。但我还是要问……
月光如银的夜晚,我和爸爸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切都那么安静,只有我和爸爸走路发出的“踏踏”声。我觉得有些寂寞,就指着天上的月亮问:“爸爸,月亮周围有许多鲜艳的颜色,是怎么回事?”这回爸爸头也不抬地说:“那是月晕,和彩虹的颜色相反,说明明天有风;‘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是天地间的水汽反射到空中形成的……”这回爸爸答得详尽,我没有继续追问。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踏踏”地走回家去,不再言语……
“裘家的电视换成彩色的了!”人们奔走相告。我去看,总觉得不对劲,是彩色的不差,但是那颜色很死――就是整个电视画面横着一条是红的、一条是蓝的、一条是紫的……
原来不过是给电视屏幕加装了一个彩色的罩子而已,难怪如此!
电视的出现对我们的童年产生了重大影响。不但扩展了我们的视野,还对我们的“文化”生活直接予以干预。
比如:在我们原有若干游戏项目的基础上,又产生了一个新项目――那就是模仿电视剧。一般都有“导演”在旁指挥,透露剧情,“演员”们要根据“导演”的指令进行演绎,演绎不到位的地方“导演”会亲自指导,直到合格为止。一剧终了,自有“歌手”演唱主题曲,大家都不许动,动的取消下次参演资格。
这样慢慢地“进化”,一个小剧团赫然而出。地址设在场院中心,南有阳长河潺潺流水、北靠新嘉路车来车往、西近老石桥巍然屹立、东临河泡子绿波荡漾,好大的排场!
剧团负责人是老叔,我是“剧务”,负责道具的出纳和保管工作。
一出出“好戏”在剧场上演,一开始只有几个零星的观众,后来也有大人看热闹。那个“大学漏子”看得最认真,后来他被“特聘”为“总监”,全面负责节目的指导和监督,节目的质量一下子提高了不少。我也曾在一部剧里出演了一个小角色,算是过了一把戏瘾。
露天电影是放大版的电视。放露天电影的机会很少,一般是村委会或上级文化单位组织放映。
放电影的消息传的飞快,村里人都翘首以盼。我们小孩子更是等得心焦,我们会特意在傍晚时分去村头观望。如果看到一幅宽大的白色幕布矗立在村头,我们就兴奋地在村里乱窜,把消息通知给每一户人家。
一般都是在八点左右,电影准时开始。提前两小时就有村民提着小凳子赶来占位。后来的只好在后面站着看。
放映员站在人群中间,一束光打在大屏幕上,大家都屏住呼吸、眼睛里的光齐刷刷射向大屏幕。一般的电影都有一个吸引人的开头,然后再慢慢铺垫、展开情节。大家的情绪随着电影情节的展开起起落落,电影真的做到了让人“身临其境”、“引人入胜”。
我没有沉溺其中,我对那个电影放映员很感兴趣。放映机“扎扎”地响,不快不慢地输送胶片。突然,屏幕一片漆黑,胶片断掉了,人们纷纷投送来嗔怪的目光。放映员减掉一段胶片,接着放映。大家转移目光、接着看。
“嘻嘻,把坏的胶片给我吧;那上面正好有女主角洗澡的镜头……”一群二流子围着放映员嬉皮笑脸地索要。放映员如同入定,根本不看他们,只是盯着放映机。
二流子们自讨没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我跑到大屏幕的反面,发现居然没有人,我就一个人在那里看。其实是一样的,不影响效果。
但宽银幕电影的特殊性还是导致人物有些变形(正面也一样),他们像一群畸形儿在那里演绎着爱恨情仇。
镇里放电影的机会更多,我们一群小孩子结伴同行,一边走一边讨论武打片的招式和兵器。
电影果然精彩,我们一语不发地看完了电影,当屏幕闪出字幕,我们才意识到电影放完了。
人群像潮水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去。老叔和一个叫“八台”的伙伴“呲溜”“呲溜”地往回跑,我紧跟在他们后面,漆黑的夜里只听见脚底的铺路石发出“咔咔”的声音。
路过大石桥,我心里有点儿发毛,因为有人说桥洞里有骷髅精、深夜桥下经常发出奇怪的声音。
前面老叔和“八台”还在跑,边跑边笑、还学狼叫。那声音在黑黝黝的石桥上空回荡,真有点儿瘆人!
我隐约听见后面有哭哭啼啼、想哭又不敢放声哭的动静,那肯定是同村的其他伙伴。
我眼睛直视前方,尽量保持两肩不歪斜,有人说走夜路一定摆正两肩,它是两盏灯,它不歪不掉,鬼祟就不敢靠近。
我一鼓作气追上了老叔和“八台”,他们俩惊住了,从此对我另眼相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