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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付春燕再一次见到袁向坚的时候，她冷哼几声，仿佛这么多年的怨气，能随着这些冷哼释放一些似的。
这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如今正站在小镇街边的水果档前，一会腆着脸问询，一会弯着腰帮客人选水果。
春燕站在街的转角，戴一副能遮住半边脸的大墨镜，双手抱胸，远远看着他帮人装好果篮，装上来人的后尾箱，再巴巴地挥手送人。
曾经的袁向坚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的袁向坚就有多么的卑躬屈膝。
他送走客人缓缓回头的时候，不经意地往春燕的方向瞥了一眼，一副见到寻常路人的目光，完全没认出对面穿着时髦的女人，是那个曾经躺在他身下欲仙欲死，要了还要的年轻女子。
春燕感叹，时间可真是把杀猪刀，既能把妙龄少女变成街边大妈，也能把一个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磨成如今低头哈腰的猥琐中年男。
二十年前的的袁向坚，又何曾想过今时今日的他，会成为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街边小贩呢。
怕是他亏心事做太多，老天开眼，惩罚的吧。
2
春燕距离上次回小镇，已经好几年了。
当时老母亲病重，家人打电话叫了无数回，让春燕有空回来看看，当她最终不情不愿地回到家时，刚好赶上老母亲咽上最后一口气。
母亲得偿所愿，永远地闭上眼睛。
子欲养而亲不待。直到那个时候，春燕才意识到自己为人子女，这么些年来在外辗转，努力打拼，以为寄钱回家就是最大的尽孝，却原来父母最希望的，不过是儿女绕膝，子孙满堂罢了。
归根到底，母亲是从没享过女儿福的。
那些曾经的伤害，还是存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一下。总让她近乡情怯，踌躇不前。
春燕年轻的时候，面容姣好，身段一流，妩媚不自知，是小镇远近闻名的一朵赛金花，引无数“狂蜂”垂涎。
能跟她春宵一刻，这辈子就值大发了，镇尾的杨运东如是想。天天看着春燕从他家门口妖娆路过，他心里上演了无数次跟她被翻红浪的小剧场。
奈何，她是小霸王袁向坚的心上人，可远观不可亵玩。心里怎么可劲地想，也不敢有任何实质行动。
袁家是镇上大户，各路关系玩得门清。如若有人想在这镇子上做成什么大事，先别忙活着去镇长家，袁家是必须要去拜码头的。
袁向坚这个土皇帝二代，在镇上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全镇的人都知道春燕是他罩着的，动谁可以，付春燕不行。
3
烈女怕缠郎，美女也好配霸王。
人美，正青春，家境一般，付春燕半推半就，不久即在袁向坚糖衣炮弹的攻势下投降。她自己心里也有一盘账，能嫁入袁家这样的大家庭，也算是“鲤鱼跳龙门”了，自己的前途，家人的前途，都能有一个质的飞跃。
于是街边巷尾，每一个角落都见证了他们的追逐亲吻，乡下的草垛也曾留下众多两人激战的痕迹。
那时候，真是赛神仙的日子啊！幸福触手可及，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只差把婚事提上日程。
连老天都要嫉妒春燕的好命。
好景不长。他们两人某次外出宵夜，刚好碰上杨运东和他哥们几个也在旁边吆喝着上房揭瓦。杨运东平时胆小如鼠，但几杯酒下肚，瞬间能变成拿刀砍鼠的山大王。
他远远看着春燕和袁向坚他们走来，脚打着摆子地跟过去，一个熊抱把春燕死死搂住，再斜眼嘲笑，袁家公子啊，你就一啃老的，这么大了还躲在老娘身前喝奶呢，要不是你有个给力的老子，付春燕能看上你？你横什么横，翻什么白眼，啊？老子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我这个杨姓倒过来写！
开打。
一场混战，僵持不下的时候，春燕模糊记得自己好像拿过啤酒瓶对着人乱挥，有没有砸到谁，她是真记不清了。
这场闹剧最后以杨运东满身是血躺在地上抽搐结束。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杨运东人是救回来了，但脑子，也傻了。
4
杨家掰不过袁家，便找来省城当官的大舅撑腰。
大舅交代了一圈，说这事就按程序走，秉公执法，谁也别想徇私。
别拿钱砸，咱家不差钱，以命抵命，以人还人，以伤酬伤。你袁家把我侄子打傻了，要不你把自己儿子打傻，要不等着他坐牢吧！
袁家母亲来到付家，找到春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燕子，我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啊，打架因你而起，拿啤酒瓶砸人的也是你，你就忍心看着向坚去坐牢？
春燕家人这时候也站出来声讨：燕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砸了人，把人脑袋砸傻了，可不能昧着良心。向坚可是要娶你过门的，你要不进去，就他进去了，男人进去了，那就是一世的污点，你要好好想想。
舆论和家人一边倒，老娘老哥抱着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上面杨家大舅逼得又紧，春燕胳膊拗不过大腿，硬是被送号子里去了。
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宝贵？青春，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蹲了多久的号子，她就反省了多久的人生。对袁向坚，或许她是真心爱的吧，不然怎么会愿意为了他去蹲号子呢？
生活是平淡的，生活也是狗血的。
几年后，当春燕努力改造，终于争取到提前释放时，回家看到的一切，让她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个大笑话。
家里盖起了大洋楼，袁向坚娶了杨家女儿，杨运东又好回来了，根本就不傻。
春燕脑子一过，全明白了，合着全镇就她一个傻子啊！
5
跟家人大闹一场，春燕离家去了南方。
文化不高，又有蹲号的黑历史，能做的工种很少，几乎都跟流水线相关。期间也有些小老板提出来养她，都被她一口回绝。
也曾遇过几个好男人，不过都无疾而终，很多人被她美色吸引，很少人能真正走入她内心。
后来她也就放宽心，全副身心放在事业上。学美甲学美容学按摩，从地下通道摆摊，到街边小店亲力亲为，再到现在开大型美容连锁机构，她花了十几年的时间。
女人对自己狠起来，总能做常人所不能，达常人所不能达成的愿望。春燕，把自己打造成了豪门。
她听说杨袁两家联姻后，一体连枝，参与了市区众多旧城改造项目，赚得盆满钵满，在杨家大舅这颗大树下悠闲乘凉。
每每投资皆获利。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在一场房地产开发大战中，两家押上全部资金，意图赢它个千秋万代。谁知，这是杨家大舅竞争对手挖的大坑。
大舅站错队伍，卷入政治风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意失败加上大树倒塌，袁杨两家从此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自从袁向坚他爹突发心梗去世后，袁家的辉煌就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袁向坚老婆呢，本是娇小姐出身，家庭环境一落千丈后，没有美容院逛街等精神寄托，就开始天天麻将赌牌，私房钱也输了个精光。
春燕心里啐了一口，该！让你们算计人心，山不转路还转呢！
6
憋着一口气，春燕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想要去见见袁向坚的心思。
她就想让他看看，你曾经弃如敝屣的女人，拜你所赐，如今也算衣锦还乡，而你八抬大轿迎娶的女人，也不过是个日日打麻将嘴碎的大妈罢了。
她来到袁向坚的档口，站了几分钟，就看到他从店铺的最里面走出来，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精神也还不错，不过，老了，也佝偻了。
“燕子，你来啦！”一副见到老朋友的口气，没有惊讶没有起伏，仿佛预料了她一定会来找他一样。“坐吧，这把椅子干净。”他找出一把高脚胶凳，特意垫上一张纸，是旧日历的反面，怕把她裙子搞脏。
春燕心里恍惚了一下，白色的纸，红色的凳，对她还是那么细心的袁向坚。她的思绪回到年轻时，他俩在草垛里偷欢，浅黄的草垛，垫上袁向坚的黑色外套，她白花花的身子在上面荡漾起伏，欢愉无数。
春燕回过神，眼光将店铺快速扫视一遍，慢悠悠地开口：你的志向不是去大城市呼风唤雨么，怎么还是呆在我们这小镇出不去啊？言语间不无讽刺。
袁向坚苦笑一下说：燕子，我知道你有怨气。这么多年，我守着这个小镇，一直等你来问个答案。
可惜你从号子里出来后，啥也没说直接走了，后来更是连老娘病了也不见你回来。我就想着，你可能是恨极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该摊开的也该摊开了。你有好出息，我心里高兴，你能来看我，我更开心。咱们相爱一场，最后不能在一起，确实挺遗憾的。
不过，谁又能说这不是最好的出路？
7
当初送你去号子，我是不愿的，被我老爹一顿胖揍后，反锁在屋子里出不去，然后我老娘去找你摊牌。后来想想，你进去了，或许也是一种逃脱苦海。
当时杨家大舅如日中天，他喊一声，我们这边都要震上几震。他手下找到我，说你那女朋友是红颜祸水，别在小镇搅合了，给送去市里“用用”吧。
我知道杨大舅的嗜好，爱收集美女圈养，他用完后，就会把你作为他官运亨通的筹码。很多解不开的疑难，攻不下的关卡，往往一招“美人计”就能把问题解决得七七八八。
可以想象你去了市里会是怎样被“用”。被人养着，“专业人士”上课，造就“十八般武艺”后，再送往各色男人的床上，在他们的肚皮上讨生活......
春燕听着想插话，又被袁向坚按下。我知道你想说，怎么从不跟你通气呢？也怪我当时太年轻，傻啊，吓一吓就被吓懵了。我家当时确实给了你家一大笔钱，他们可能拿来盖楼了。
别怨，燕子，你家人就是愚昧了一点，人不坏。
最后我不也受到惩罚了吗？跟杨家女儿结婚，是大舅要求的。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益。杨大舅老早就看中了我们两家，杨运东脑袋被砸，他正好借题发挥，绑死两家为他做牛做马。
这都是命，也是我的选择。
吃得咸鱼抵得渴，享受了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要受得住繁华过境后的人间冷暖。我现在这店，挺好的。
只是我欠了你，终究辜负了你，对不起，燕子。
春燕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带着一脸无法言说的泪。
文/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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