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末那天,按往常一样,阿榕乘坐高铁,一路奔波,匆匆忙忙赶往老家小县城的老年医院。
心事重重来到分岔路口,阿榕皱着眉头,陷入深深沉思中:左手是通往老年医院的路,右手是通往办丧事灵堂的路。
一阵酸痛之感涌上阿榕心头,隐隐约约,一个可怕的想法跑出来:“可能下次,我要走向右手的路。”
这想法的出现,好像心湖掉进一块巨石,惊起巨浪,翻江倒海地冲击着阿榕。
此刻,阿榕的心情,像秋千不停摇摆,左右不定,心慌意乱;又像心被掏空,空荡荡的,没着没落。
右边灵堂传出低沉的“南无阿弥陀佛”诵经的音乐,好像重重的沙袋撞击阿榕身心,特别沉闷心痛。
眉头皱得更紧,眼眶微红,阿榕步履沉重,踏上左手通往老年医院的路。
“妹子,你来了!我全身好痛,像针在扎我,又像锤子刺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一见阿榕,苍老变形的妈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喋喋不休。
被病魔折磨变形的妈妈,眼窝凹陷,脸瘦如锥子。她就像孩子见到自己妈妈般,救星来到。妈妈眼睛闪着光亮,痛苦的脸上绽放一丝希望的微笑,像天空掠过一道闪电。
“妈妈!我来了!”哽咽地轻声呼唤一声,阿榕眼中噙满泪。她快速放下行李,奔向妈妈,紧紧拥抱着她。
抚摸着妈妈瘦弱的背,阿榕背过脸,抹了把眼泪,眼睛红肿,温柔地问道:“妈妈,你哪里痛?我帮你揉揉!”
骨瘦如柴、憔悴不堪的妈妈,阿榕手触摸到皆是硬邦邦的骨头,泪水不禁再次模糊视线,滚烫的泪水滑落脸庞。
“阿姨好几天不吃饭,一天只吃早餐一顿酸菜拌粉干!这样下去,她一定没力气。我不管如何劝,都没用,你赶紧劝劝她,哎!”身旁护工大姐,满眼心疼,嗔怪地向阿榕告状。
“阿姨,我听话,我一定听你的话。我就是全身痛,我喉咙咽不下米饭啊,呜呜...这里到处是阴魂,我怕,我不敢睡,怕他们抓我走!”妈妈低垂着头,不断抽泣,瘦弱的身体颤抖着,像冷风中瑟瑟飘摇的枯叶。
轻轻地揽过妈妈骨感的肩膀,阿榕再次拥抱她入怀,轻轻拍打着她背,一阵心酸在心里泛滥成灾。
自从妈妈生病以来,阿榕和哥哥尽心尽力照顾着她。
一年来的苦涩回忆,像老电影般,在阿榕脑中一幕幕放映。
02
一年前,妈妈突然暴瘦,阿榕带她到医院检查,医生告诉说是癌症晚期。
惊天劈地的消息,像龙卷风般,吹得阿榕不知身在何处。四处奔波求医,告知时日无多,阿榕不知哭了多少回。
照顾妈妈,作为女儿的阿榕心有余,而力不足。阿榕远在他乡,无法抛开家里一切,只能周末回来探望妈妈。
作为家里顶梁柱的阿榕哥哥,他辞职在老家照顾妈妈。
“久病无孝子”,阿榕想:并不是说孩子不孝心,往往是照顾到最后,孩子身体变差,心力憔悴。
照顾病人,需要非常多的精力,不仅仅是体力,还有心理需要非常强大。
生病的老人,是个很坏的磁场,仿佛是个黑洞,会把亲人吸进去,尤其会把心地善良的亲人吸进去。妈妈就像个孩子,会无缘无故地责备,觉得孩子们对她不够好。
因为爱,阿榕哥哥总想能好好对待妈妈,但病魔扭曲妈妈心智,原来无私奉献的妈妈,变成无尽的索取和责备,让人心寒。
“你这家务咋干的?家里到处好脏!实在太脏了。”
“你做吃的,实在太难吃!我无法下咽!”
当年勤快能干的妈妈,现在生病无法干家务,总嫌弃阿榕哥哥,到处挑刺。
原来那么温柔又坚强的妈妈,为何变得如此让人不可靠近?
阿榕哥哥在老家照顾妈妈,经常失眠,越来越瘦,身体日渐变差。那日,他半夜上洗手间,晕倒在地,阿榕紧张又心疼。
面对妈妈越来越差的身体,无法在家照顾,爱妈妈的他们左右摇摆,不知如何定妈妈的去向。
为了更好照顾妈妈,到处咨询,现场考察,阿榕哥哥与阿榕商量,让妈妈到有医生和护工照顾的老年医院。
老年医院病房,一个房间两个床位,为了孤僻妈妈心情好,阿榕哥哥宁愿多花钱,也要让她一个人住得舒心。
有洁癖的妈妈,不仅仅在卫生上,还在精神上,都有洁癖。
“妹子,我看到老年医院里到处都是鬼魂,我害怕这些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影响到你们!”妈妈心神不定,痛苦难受。
面对越来越近的死亡来临,阿榕自私地认为:与其经受病魔折腾,还不如让妈妈早点解脱。
左右之路,舍不得彼此放弃,但又精疲力竭,像蟒蛇的身体,缠绕阿榕,弄得她窒息,心悸的感受。
03
日渐病重的妈妈,已有些糊涂,看啥都不顺眼。
“妹子,这房间地上到处是虫子!好可怕!赶紧拿扫把,把这些虫子扫了,倒到外面垃圾桶!”阿榕明明没看见地上有虫子,妈妈一定说有虫子在爬。
“你们良心被狗吃掉了,我以前对你们那么好,现在叫你们干点活,你们都不愿意,没良心的人呀!呜呜...”妈妈固执地要求阿榕按她要求去做,阿榕所做的事,一不顺她意,她频频生气,破口大骂。
妈妈大声说各种各样不着边际的话;放声高声,唱国歌;神神秘秘地说有飞机炸弹之类等。
“你们走!你们这些不孝子,都给我滚!”病魔缠身的妈妈,变得如此烦躁,把心爱的孩子们骂走。
“妹子,来了!我要吃发糕,你去买两块给我吃!”有时,妈妈又是如此可爱,脸色露出甜甜的笑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与妈妈在一起日子,阿榕心生害怕,好像生病的妈妈是个无底洞,有种不好的磁场把她吸入黑洞,像尘埃一样,消失殆尽。
爱妈妈,又害怕,这种无尽的折磨,深深影响阿榕,她经常魂不守舍。
时而清醒,妈妈还是温柔的妈妈;时而糊涂,妈妈变成臆想的妇人,满嘴都是骂人的话。
清醒时,妈妈告诉阿榕:“妹子,世界要灭亡,M国的飞机派来,要轰炸我们,我把你们骂走,只会炸了我自己。”
妈妈从心里是爱孩子,总想用她的方式保护他们,但这样偏拗的方式,令阿榕不能接受。
妈妈坐在躺椅上睡着,阿榕的肩膀让她倚靠,拥她入怀,就像小时候,她对自己呵护一样。此时的妈妈,安静像婴儿般,闭眼休息。
虽然被病痛折磨,妈妈还是深爱孩子们,她在左右摆渡,无法控制她自己。
面对妈妈即将到来的上天,阿榕心里异常害怕,常常为了麻痹自己,选择逃避式的忘记。
嘻嘻哈哈与同学朋友聊天时,阿榕暂时忘记痛苦的妈妈。
夜深人静时,痛心毫不知趣地如期而至,阿榕睡意全被赶走,眼泪不听话涌出眼眶。
原来,不仅仅是妈妈在左右摇摆,阿榕何尝不在左右摇摆?
04
痛苦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榕消瘦不少。
“亲,最近我真的很揪心,我爱我的妈妈,不愿意她离去,但看她被病魔折磨,痛苦异常,又希望她早点解脱。”阿榕跟闺蜜倾诉。
“我看新闻上有安乐死这样的案例,如果癌症患者,到了后期,非常痛苦,还不如就这样走了,自己舒服,家人也不累。”闺蜜突发奇想,劝说着。
听后,阿榕上网查资料,到处问医生同学,确认:选择安乐死,目前国家没有法律支持,在小县城医院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妈妈,听说有种安乐药真好,吃下去,几分钟后就走了,没有痛苦!”那天,阿榕看着病情加重的妈妈痛苦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
“妹子,我身上好像是辣椒水涂着,我全身不舒服,很痛,如果你们能给我这样安乐的药,我会感激你们!”妈妈眼孔放大,好盼望得到解脱的药,一脸期待。
“我们县城医院没有这样的药哦!”异常失望的阿榕,后悔刚才自己多嘴了,好像给了孩子一颗糖,又收回。妈妈的心情,仿佛乘坐过山车般,一会儿低,一会儿高。
“这生病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我真想拿剪刀自杀!”妈妈身体难受时,时不时会说这么一句话。
看着闪着寒光的剪刀,阿榕一阵紧张,揪心的痛。
“妹子,我不会自杀,如果这样,你们会被人说,说虐待老人,名声不好!”过一会儿,妈妈清醒了,宽慰地对阿榕说。
左手是老年医院,右手是灵堂,煎熬身心。
从回忆中走出来的阿榕,一声叹息,像被绳子牵绊,无法解除,无法自拔。何时才能解脱?如何脱身?
妈妈爱孩子,爱妈妈的孩子,多希望欢声笑语,共享天伦之乐。病魔仿佛一个可怕的黑洞,正伸手抓住他们,无处可逃。
把自己弄得工作和生活满满当当,阿榕在逃避,不敢面对,就怕闲下来,会一直担忧妈妈。麻痹过后,却是无尽的痛心跟随着阿榕。
前几天,阿榕的车停在那,莫名其妙被同事车撞坏了。这是不是预示妈妈将快离世?冥冥之中,有些事是种征兆。
压抑、痛苦、心酸,像猛兽般,汹涌而出,把人心撕得四分五裂,无法找到完整的自己。
那段苦不堪言的左和右之路,妈妈受尽煎熬,最终没有实现安乐走。
05
妈妈安详地走了,来不及跟阿榕说太多话。
踏上左手通往灵堂的路,诵经的声音仿佛是妈妈的喃喃细语,阿榕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又像泉水不停涌出。
原来认为妈妈选择与痛苦告别,阿榕会从左右摇摆中解脱,会轻松快乐起来,但她依旧无法释怀,沉浸在痛失妈妈的悲哀中。
伤心地送走妈妈,她的音容笑貌深深刻印在阿榕脑中。回到家,再也见不到妈妈的笑容,听不到她叫“妹子”,吃不到她做的好吃的。阿榕对妈妈有内疚,有遗憾,有感伤……
在整理妈妈的遗物,阿榕翻看妈妈几十年积累下的手抄本,自制经书,学习佛经心得等。
一本本妈妈用心手制的本子,黄色布包的书皮,还有一张张日历纸裁剪好做的书……
看着眼前的书本,阿榕的泪水再次涌现。
妈妈一辈子节约,连本子都舍不得买,她总说:省一分是一分,我不会赚钱,我只能省钱。节约习惯的妈妈,手拿剪刀,剪出一片干净的纸尿裤,继续垫在新的纸尿裤上面,第二次利用。
家里整洁的摆设,留下妈妈的痕迹,就连冰箱里的酱肉也是妈妈教会阿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妈妈留下的无价之宝。
妈妈走过人生的路,有欢乐,有痛苦,有泪水,有笑声。阿榕想起妈妈,想起她勤俭节约、坚强和对孩子们无私的爱,释怀了!
妈妈爱孩子,面对死亡,在生死摇摆,在清醒与不清醒摇摆,在左右摇摆。
左和右之路,走过那段苦不堪言的路,心系双方,成为彼此的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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