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一会儿,玄岚被侍者引到宫中待客的后园入门之处,就猫在树后用枝条挡着,悄悄窥向那阁楼二层处。
窗里的使者,是个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未盘发髻,亦未戴头冠,只在披散的长发后束一紫色的系带,别一支猫眼纹样的银簪,猫眼中心还嵌了颗精致的紫色宝石。
“这是什么打扮,这么古怪?”
玄岚正嘀咕着,身旁的侍者解释道,“妖族中人多是这类装扮,三公主您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说着,便请玄岚上楼。
父王不知何时已离去,只有那男子在窗前独自下棋,侍者一声通报,他便迅速偏了头来。
同他四目相对之时,玄岚暗自打量起来,这九命猫妖一族确实不赖,随便来个使者都是美少年,不过她最感兴趣的,是他们的眼睛。
早前似乎听谁说起过,他们一族的瞳术甚是了得,真想开开眼界。
仿若一眼万年,那使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而来,长长的袍子拖在地上,如黑蛇般绻依在他身后,但这样看去,他整个人仿佛透着股妖孽的气质。
隔了数步之远,他樱桃般的唇微微抿起,右手握拳置于胸前,朝她微微俯身,“下臣见过白虎族三公主。”
“你们的妖帝与本公主并不相识,为什么要来提亲呢?”
玄岚一开口便直接问了心中疑惑,那使者像是感到意外般,神情一顿,不知该如何作答。
“问你话呢!怎么发呆了?”
玄岚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那使者才定下神,“三公主不记得了?那年幽谷国的醉忧谷中……”
话说一半压了声,他朝四下扫了眼,见所有的侍者都离得较远,才继续道,“你曾救过一只猫妖,那正是现在的妖帝。”
“凡界幽谷国……”
玄岚念叨着此处,边踱步而思,确定没印象后,回头对他笑了起来,“你们妖帝一定是记错了,本公主从未去过什么幽谷国,更没有救过妖族,你还是先让他搞清楚是谁吧!”
“不可能!”
那使者答得急,玄岚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歪起头,指尖饶了绕颈窝,“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你们妖帝又没亲眼见过本公主,哪就知道救他的人一定是我?”
“三公主,您近来都在何处?不曾下界?”
使者忽然这么问,倒让她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自二姐去凡间历劫后,她开始时候是在元洲舅舅那儿玩,之后的事便记不清了,舅舅说她贪玩溜去凡间,和一群小妖起了争执打起来。等她醒来的时候已回到了元洲,舅舅说因伤到脑子,便全然没了印象。
舅舅说此事还是不要惊动她父王母后,所以她也没和谁提起过,眼下,也不知晓要不要同这使者讲。
可是照舅舅的说法,那也应该是她被妖打,不是救妖啊!
“本公主确实未有离开过神界,之前的一个月里,都小住在元洲。”
玄岚觉着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没下过凡。
那使者的目光就这样一直盯着,让她心里毛毛的,正当她打算就此送客的时候,那使者再次行了礼,“下臣斗胆一言,三公主的记忆恐怕出了差错,下臣可用本族的瞳术让您记起在凡间之事。”
“你……”
本想要回绝,下一刻便犹豫了,实在是好奇九命猫妖一族的瞳术究竟如何了得,便转身坐了席上,“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看,只能本公主自己看!”
“自然,下臣不敢僭越。”
玄岚吩咐侍者们都退了外头去后,借着下棋的名头,玄岚留了那使者在阁楼里。
“好了,现在没有旁人,要怎么做?”
玄岚问向他,使者便在她身前停下,眼帘一掀,紫光飞出,刹那射入了她的眼,只一瞬,玄岚的身子便倒在了棋盘上,陷入了晕厥。
(回忆分割线)
幽谷国大王驾崩这一年,周南絮十四岁,虽她母妃近些年不得宠了,好歹还有个兄长九皇子周律,她们母女可随他前往封地,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路途遥远,入冬时节,且随行亲卫宫女只有寥寥十几人,连着几天赶路,燕母妃身子也吃不消了,可谓是惨淡至极。
才停下的马车里,周南絮接来一盅刚烧好的热茶,听母妃指了指前头,“外边冷,给律儿送去喝点吧。”
“哎,我这就去,母妃你好好休息。”周南絮替她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被褥,转身掀了车帘下去。
大雪封山,冷是真的冷啊,一股风钻进脖子里,就跟刀划开皮肉一样。
瑟瑟发抖的周南絮捧着热茶来到周律身后,“九、九哥,母妃让、让我给你送热茶……”
正在和亲卫生着火,周律回头看到这说话都打颤的丫头,赶紧接过热茶,喊她回去,“天寒地冻的,你和母妃待在马车里就好,女儿家的身子,跑出来做什么!”
“哦哦,我马上回去。”
周南絮搓搓冻红的耳朵,整个人缩在斗篷里点了点头,兔子似的几步钻回了马车里。
“九王,十四公主可真乖巧,到了封地,可得尽快给她寻一个好人家啊!”
“那是自然,等安顿下来,本王就替她招驸马,不会耽误她的。”
外头的亲卫同周律聊着天,周南絮听了,抖抖积了些雪的脑袋,撇了撇小嘴,“九哥也真是的,还在赶路呢,提这做什么?”
“这有什么,再不过十来日,我们便能到封地,你已十四了,当然得尽快……咳、咳咳……”
一旁的母妃笑得有气无力,话未说完就咳了起来,周南絮赶紧替她抚了抚胸口, “是是是,我听母妃和九哥的,您先把身体养……”
外头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打断了周南絮的话,她疑惑地撩开车帘一角,只见数十位骑马的将士围了他们起来,为首的,是当朝天子的表舅,赵璟。
意识到状况不妙,周律立即同亲卫举戈相对,“赵将军,你这什么意思?”
“啊――”
“母妃!”
身后传来惨叫,周律惊惧回头,只见一支长枪已从窗外捅进马车,寒风刮开布帘,依稀可见里头裹着被褥的妇人被刺中的胸口,血染锦衣。
“太后密旨,就地处决燕太妃、九王爷及……十四公主。”
周南絮跌在马车一角,吓得四肢麻木,绝望地看着前头拿出密旨的赵璟。
几声厮杀,红色血渍溅了斗篷上,她只感觉手腕被人用力一扯,天旋地转后,整个人都被拽上马,两旁枯木不断倒退,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方才亲卫们拼死开路,让九哥带着她突出重围了!
“九、九哥……”
她缩在周律怀里,能清楚看到后边愈来愈近的追兵和射来的长箭,风雪愈大,她却热得鼻尖发酸,不自觉泣出了声,“九哥,母妃她……”
“什么都不要想,害怕就不要看,闭上眼睛!”
周律马不停蹄地向前冲,还要避开乱箭,已无暇再安慰她。
疾马如风穿行密林,越往前,就越加不安,直到逃无可逃,周律急拽缰绳于悬崖顶上,回望迎头赶上的追兵,乌压压的一片,才感叹自己穷途末路了。
“九王爷,本将敬您是沙场英雄,今日天命如此,不如您自我了结,也算死得体面。”
赵璟的兵已逼近了悬崖,周律只能下了马,冷哼一声,“陛下不念手足之情,成王败寇,本王认了,十四公主与母妃女流之辈,为何也不放过?”
“斩草就要除根,陛下统领江山,区区两条蝼蚁之命,何足挂惜!”
话音刚落,赵璟已张开大弓,箭在弦上,“九王爷要是不肯自缢,那本将就代劳了,一路走好。”
“九哥……”
血溅眸前,周南絮冻得发紫的唇已说不了话了,紧接因马受惊一仰,未来得及扯住缰绳,就直直坠下了悬崖。
下坠之快,她只隐约见了一影俯冲而来,从崖底深渊穿行而过,眨眼间就揽过她,在风雪中带过一片茫雾,就再无了意识。
夜过初阳,暮见星月,日日周而复始。她醒来时,在一片野丛里,孤松倒挂,灰白长纱随风拂过,唯见一道姑服侍的女子倚树而息。
那手托葫芦,远眺晚霞云海的姿态,仿若仙人临世一般。
虽她当时半昏半醒,但记忆中确实是有人在坠崖时及时拉住了她,莫不就是……
“醒了?”
那道姑察觉到了脚步声,低头一看,昨日救下的小丫头正往自己这儿看得出神。
翻身一跃,缓缓落回树下,道姑将手往她额前搭上,惹得她骤地一惊,结巴开口,“你、我、这是……”
“醉行一世忘忧尘,这是醉忧谷。”
待道姑收回手,化出半瓢葫芦举起,飘在头顶的一片霜雾缓缓浮动着流入,化了水。
“过了一夜你的烧算是退了,喝点水吧。”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变戏法似的弄出的水,牙齿都不住打哆嗦,“多、多谢道姑……”
眼前的道姑轻挑了眉尾,看她紧张的模样,眼里藏不住笑意,“你不必害怕,这不过是些简单的道法而已,你若是愿意,做我弟子如何?”
她被这道姑一次又一次异于常人的举动惊得尚未缓过神,几乎屏息抬头,怔怔望她,“收我为徒……真的?”
“当然是真的。”
话音刚落,手中银钗刚好插进她的鬓发里,双手合击一掌,道姑满意得点了点头,“还挺好看,这支钗今日起就归你了,算是做师父的赠礼。”
“哈?”
她才摸到自己头上插的钗子,眨眼的功夫,道姑又托出了几块刻了字竹牌往自己眼前一摆,“既然拜了师,以前的俗名就不能再用了,挑一个吧!”
“这、这……”
她摸着头上的钗子,虽然道姑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法术也好厉害的样子,但怎么就那么像、像……像牙婆?
“怎么了?字不喜欢吗?这几个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呢……”
听眼前的道姑絮絮叨叨地拿着字一个个讲解,她总感觉一旦答应,就像是要被人卖了一样来着。
“那个、那个……是我要拜师,您不用这么费心劳力地……”
她很不适应地扯了扯笑,擦去冷汗,选出了一块刻着“千凝”字的竹牌,“就它吧。”
霞光漫漫,道姑伫在山坡上,陪她安葬母兄。
“师父,谢谢你为我找到母妃和九哥的遗体,才让他们不至做了孤魂野鬼。”
她朝道姑磕了头,听道,“现已将他们安葬了,往后就不能再提起,你是千凝,我的弟子,记住了?”
“嗯,记住了,我叫千凝,是……”
她忽的微显愁眉,抿了抿唇,抬起眼来问她,“师父,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名呢!”
“呵,我没说吗?”
牵起她的小手,道姑唇角轻扬,倏而起身,领着她往夕阳下走去――
“本道云游四海,名为君牧遥。”
与月青梧相遇,正是她跟随君牧遥两年后发生的事。
那日斜雨朦胧之中,琴曲绕园,水榭广袖,歌舞嫚嫚……
此等人间闲情雅致,不仅观席上的主人看得入迷,连藏身假山石后的千凝也不禁羡慕,“真是享受呢!”
本是背靠在石上养神的君牧遥听她感叹,仰头饮了口酒,转着葫芦眯起眼睛,显出一副仔细聆听的神情,片刻之后,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这笛子吹得不怎么样,倒是台上跳舞的姑娘,把那老爷的魂都给勾去了。”
“师父啊,先不论这歌舞怎么样,咱们辛辛苦苦收妖赚的钱,要攒到到何年何月,才能买下这么大个宅子呢?”
千凝四下望着这地主爷家的园子,那叫一个嫉妒,君牧遥反手搭来,凑到她耳旁,“不用等到何年何月,这就让你过一把老爷瘾!”
“啊――”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君牧遥从背后重重一推,整个人都往观席上铺了去……
“附身法,定!”
“咦?!”
感知到自己附在了那老爷的身上,千凝惊讶不已,刚要开口喊师父,就听到了她的传心语――
“你就暂时留在这地主的身体里,好好吃喝玩乐,有事师父喊你。”
“可是,我们不是来捉妖的吗?”
“我不是正在找嘛!玩你的去!”
感知不到君牧遥了,千凝挠挠头,夹起案上的点心吃,管它呢,听师父的就好了!
歌舞看久了,她也不自觉想要打个盹儿,看到管家忽然走近前来,身后跟着个少年。
“老爷,这是您要找的上等护卫,月青梧,小的给您带到了。”
护卫?
这老爷除了雇她师父捉妖,还请了护卫,够有钱的啊!
掩下了哈欠,千凝用手捂着嘴抬起头来,目光仔细扫向那少年,高束着黑发,一身干练的习武布衣,就是那脸蛋,不如寻常武夫那般粗矿。
“上等护卫?穿得倒是利落,可这细皮嫩肉的,该不是哪家公子哥拿本老爷寻开心吧?”
她的话引了其他宾客的笑声,其中有一老夫子模样的人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地向天指道,“老爷,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许这少年功夫确实有过人之处,不如请他展示下身手如何?”
千凝听着,默认地点了点头,管家明白地退开了些,朝他摊了摊手,“壮士,请!”
“老爷,在下是来护您安危的,不是街头杂耍卖艺之人,眼下不知您府中究竟是何方妖孽在作祟,又如何能轻易展示功夫,让那妖孽知晓呢?”
还挺爱卖关子?
千凝歪头眨了眨眼睛,凭着自己这两年和师父走江湖的经验,觉着他定也没什么本事。
算了算了,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看在他长得俊俏的份上,她也就放他一马了,反正也不是花自己的银子!
挥了挥手,千凝爬起身来,“既如此,本老爷要去休息,你听管家吩咐罢了。”
(回忆结束)
晚风吹过,玄岚静坐在窗前的席上不语,她醒来的时候,屋里只有她一人在。
一问,才知那使者已请辞离去,留言三日后再来拜访。
“三公主,晚膳时辰到了,王尊请您去一同用膳呢!”
偏头望那外头天幕已暗,夜将临了,玄岚知自己已在这儿坐了一下午。
“不了,和父王母后说我累了,先回寝宫休息。”
漫不经心地走着,若不是有侍女引路,她估计也不知自己晃到哪儿了。
“君牧遥,月青梧。”
呢喃着这两个名字,玄岚只感觉好一阵天旋地转,当初不过是为了追随去历劫的二姐,才拜托舅舅帮她下凡一世,没曾想,阴差阳错的,自己竟然……
思绪不知飘了多久,等她回神时,已坐在了内殿的榻上。
鲛人正蹲在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而辞风,他亦守在一旁,像是被折腾坏了一样,拉耸着脑袋,提不起半点精神。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早就回来啦,主人你进门的时候还不搭理人呢,像丢了魂一样。”
鲛人双手托着腮摇了摇,忽地想到了什么,凑上前来,玩味笑起,“该不会是那使者也俊得不得了,主人你动心了?那可怎么办啊?是为妖帝提的亲呢!”
提到妖帝,玄岚猛然清醒,一下站了起来,“糟了,妖帝他搞错了,救他的人不是我!”
鲛人先是被她起身的动作惊得险些摔倒,再听玄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无头苍蝇似的来回转,不知发生了何事。
同辞风对视了一眼,他摇摇头,亦不知是何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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