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父亡母嫁的孤儿,她是失子丧偶的女人。
我抱着一部玩具电话,嘴里发出“叮铃~叮铃铃~叮铃铃~”然后快速地拿起电话,“喂~是妈妈麽?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明天?你不可以骗人哦,嗯,好。我会乖乖听话的,拜拜!”
然后抱着电话高兴地跑到她面前,告诉她说明天妈妈就会回来了。她却摔了我的电话,对着哭得伤心的我说:“你没有妈妈!”那时我四岁,她六十一岁。
在我家门口,有一棵空心的树。她指着它对我说:“你是从这里蹦出来的,你没有妈妈!”可是我知道,我不是从这里蹦出来的。只是那生下我的人,离开了我,不会回来了而已。那时我七岁,她六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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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气了也总会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掐死你,一点用都没有养来做什么,去死得了你。”
我就会哭着说:“那你干嘛要养啊,你就应该在我出生的时候掐死我。你就那么想我死吗?我死了你就很开心了是麽?”然后就哭着跑出去,跳进了池塘里,她哭喊着叫人来救我。
她抱着没了半条命的我回家,打骂了我一顿,然后老泪纵横的给哭着的我洗了热水澡,换了干衣服,又给我煮了一碗面,里面放了两个鸡蛋。那时我十岁,她六十七岁。
因为成绩不好与她发生冲突,她说:“你真是太没用了,这么蠢,还读个什么书?浪费钱!养条狗都比你好!”
哦,原来我都比不上一条狗。难怪她总说若没有她,我会比饼还贱!那时我十一岁,她六十八岁。
我假装很幸福,假装很快乐,每天都开心地笑着,可她总是提醒着我。
当我不听管教时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有娘生没娘管!
我很不喜欢这句话,每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总会哭着回她:“有娘生没娘管,是我的错啊,是我让我爸去死让她去改嫁的啊,这都是我的错啊?”她便不再说话了。
我有时会想:这是为什么呢?是我不够乖?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说这句话?是不是她也想不要我了?也要抛弃我了?想着想着就哭了……那时我十二岁,她六十九岁。
我骑自行车把腿摔断了,不再年轻的她每个月背着笨重的我去换药。每天给我端屎端尿,给我洗澡,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给我熬药。那时我十四岁,她七十一岁。
我毕业了,离开家去追逐梦想了。原本就只有两个人的家,便只剩下她一人了。陪伴她的只有门口那一棵树和花开花落还有无尽的思念。那时我十八岁,她七十五岁。
我回来,她还会像小时候一样,给我下碗面里面放两个鸡蛋。因为我喜欢吃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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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她就拄着拐杖站在树下,跟我挥手告别。一遍遍地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有事就往家里打电话。我强忍着泪水跟她说了再见。那时我二十岁,她七十七岁。
当我捧着各种证书和奖杯给她看时,她笑着摸我的手,说:“有出息了,就不用那么苦了。以后好好工作,找个好人家。可是我又不想你嫁得太远,以后想见你一面都难了,老了经不起折腾了。”那时我二十二岁,她七十九岁。
我结婚了,她却身体不如以前了。头发全白了,满脸的皱纹,每天要吃各种各样的药,眼看不清、话也说不清,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了。那时我二十八岁,她八十五岁。
我有儿子了,可她却去世了。在她的葬礼上,我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那时我三十岁,她八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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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将要离开她时,都不想关上房门,因为关上就意味着要离开了。这时她会对我说:“去吧孩子,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去追求你的梦想,我不想成为你的牵挂、你的牵绊。”
你的无法离开是因为这里有你的牵挂,离开了那你的牵挂会变成牵挂的牵挂。可我却忘了,我一直都是她的牵挂,无论长多大。
我爸爸去世时,她五十八岁,他二十二岁,我一岁。
她丈夫去世时,她六十三岁,他六十五岁,我六岁。
她去世时,我三十岁,她八十七岁,他一岁。
她照顾了我几十年,而我真正照顾她的不过才短短几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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