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座孤城,别人进不去,你亦走不出。那里可能装着一段人生过往,一份秘密珍藏,又或许是一个令你永远无法释怀的情结。
偶尔想起,在那个令无数人悸动,留下美好回忆的青葱岁月,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怎感觉是那般氤氲雾罩,阴郁逼人⋯⋯一幕幕往事犹如最原始的黑白哑剧片一样在她眼前放映,闷闷的,显然缺失了些什么,是灵动的色彩与美妙的乐章。
在阴雨绵绵的梅雨季,她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尽头的长凳上等化验结果,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和潮湿的空气混合在一起,让在这个特殊时期的她,觉得异常难闻,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病的人们匆匆的脚步在她面前来回穿梭⋯⋯毫无征兆的巨大的孤独感再次来袭,将她倾刻间淹没,将她再次拉回意识深处那不愿触及的灰色地带,这种仿佛囿于泥淖而无法自拔的感觉就像是用她的精血养成的灵虫,如影相随,无法排遣。低落的情绪中她又想起了很多⋯⋯
她出生的那个村子,那个冷漠近似冷酷的家庭,那个人口高峰期的年代,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多个子女,孩子的命运自然也没有现在的孩子那么金贵。她也是后来才听闻,当她刚从娘胎里出来还在接生婆的手里趴着时,就遭到奶奶无情地咒骂,据说是奶奶看见了她后背上又长又密的黑胎毛,觉得很不吉利。同时也遭到爸爸的嫌弃,唯有一个自闭的智障母亲,还不大会养育孩子。那个纤弱又可怜的婴儿当时一定是怯怯地望着张张布满哀怨的大人们的脸孔,就像望着一个个丑陋的怪物那样。她丝毫感觉不到新世界的爱意与温暖。难道她经过漫长的等待,要降临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很失望,感到甚至比黑暗的子宫里还要恐怖。她好怕,好孤独,她拼命地哭,想博得一点同情,可那没有用,反而增加了怪物们对她的厌恶,她哭累了,也绝望了⋯⋯她经常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那个孤独凄苦的婴儿,巨大的悲伤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房,她实在不能自抑,喉结酸楚,泪水溢出眼眶,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像晶莹的露珠。
然而,就像一只刚出世的小羊羔一样,经过战战惊惊地挣扎、跌倒之后,终究会迎来那奋力又结实的一站。她慢慢地长大了⋯⋯
随着因着急发育而胀疼的胸前两团开始鼓起时,她的心思也开始变得细腻敏感,她常常偷偷照镜子,在意起自己的样貌。其实,除了从娘胎里带来的那些令奶奶生厌的浓密的汗毛外,她还是蛮好看的。然而,因为那些浓密的汗毛,她经常被别人还有家人取笑,令她郁闷至极,令她觉得自己另类怪异,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被诅咒过的孩子,一身丑陋的汗毛就是那个魔咒,这种感觉几乎充斥在她的整个童少年。
到懵懂的青春期开始之际,身边一下子仿佛弥漫起一种不同以往的陌生的空气,带点羞涩带点暧昧,哪怕是不小心瞥见男生那青黑色的毛茸茸的嘴唇,她的心里都会小鹿乱撞。当幼小的她还像一张白纸一样时,父母对她的认知,已经严重影响她对自己的认知。父母认为她不可爱、是多余的,她几乎全盘认可并接受了父母对她的评价。对于某些男生的青睐也足以让她手无足措,令她烦乱不安。到底是自卑心理在作祟。学习成绩不错的她会选择用冷漠、清高来掩饰,这样也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致于让人说闲话,她的内心无比脆弱,受不了别人的只言片语。她更怕早恋会影响学习会惹父母生气,她本来就已经让他们感到不满意了,因为她的父母总能从她身上找到缺点,还经常在众人面前挖苦她,令她羞愧到无地自容、令她更加自闭。直到青春期结束,她都无比渴望谈一场甜美的恋爱。可是就算青春期过后很多年,她都不能顺利迈向爱之门。那么,那些年被她极力压制的每个人都会有的情与欲及对爱与被爱的那份渴望去哪儿了呢?它们就像一个个脓胞隐藏在她的意识里,卡在她的身体里,形成一股暗黑的力量,时不时会冲出来破坏她内心的宁静与喜悦。
可怜这么大年龄了,还是一颗玻璃心,时终学不会强大。唉!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坐在冰凉的长凳上,眼神空洞,思绪万千:当时倒不如来一场狂放不羁的青春叛逆,但没有勇气,主要是因为她太懂事了吧,懂事得叫人心疼,她很爱她的家人,永远把他们放在第一位,她五岁时便能从院落外拖厚厚一捆木柴来到灶前,熟练地烧水烧饭;也是五岁时连妈妈沾满经血的腥臭内裤都能洗得干干净净⋯⋯她的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小小的渴求,就是希望能得到一点爱。她也是忽然才发现的:还以为对那份渴望早已释怀,谁知不经意地又浮出了水面。
可转念一想,谁又没有点苦闷的过去呢?连伟大的文学家歌德不也经历了一段多愁善感的苦涩年华,否则也不会有《少年维特的烦恼》了。她无意识地嘴角轻轻上扬,笑自己曲折的命运,笑自己可真能扯,居然拉一代文豪聊以作陪。不过,她是真的非常喜爱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读了一遍又一遍,她曾把维特当成朋友一般,并从他的痛苦中汲取了许多安慰。
对她来说,那些自闭又苦涩的经历,也并非毫无意义,她深知:不能随便评论一个人,因为你没有经历过他的经历;更不能自暴自弃,因为在你嫌鞋子不合脚时,有人却没有脚。这个世界永远存在着比你想象的更为美好,也存在着比你想象的更为悲惨。虽然身体里流着忧伤的血液,她还是试着放下身体里的对立。并且如同傅雷所说的那样:不经历尖锐的痛苦的人,就不会有深厚博大的同情心。
她用手指梳理下额前柔软的卷发,起身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眼里散发出母爱的光芒,让她看上去有种异样的美。她低头对着腹中的胎儿,呢喃细语了一阵,然后取出诊疗卡走向导医台⋯⋯
阴暗的土壤与向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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