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迹于798几年,刘小天自觉一天比一天心情沉稳了下来。
他端坐在小马扎上,画架子支开,地上一块纸板:人像素描 五十一张。
他都懒得开口。
刚送走一个动画片里出来的美少女,又来了一位超人打扮的哥们儿,刘小天的脑子转了一下,嗯,附近一个厂房里正在办cosplay。
这哥们儿扮得太像了,刘小天都不看他,几笔画出个超人,那哥们乐颠颠地付钱捧着“超人”赶去拯救世界了。
“就这雾霾天儿,超人也得晕头转向,还拯救世界呢,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刘小天心中暗乐,捏着刚收的钞票弹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俩半天没动的二货。
一男一女浑身涂满了黑油彩,只剩了俩眼珠在动,一人戴了一只口罩,摆好了接吻的姿势。
男的嘴角朝刘小天努了努,刘小天捡起地上的一瓶纯净水扔了过去,“二狗,站了半天,挣了几毛钱?”
二狗踢了一脚地下的纸盒子,嘀里啷当,几枚硬币,“妈的,真没人给啊,这当街亲嘴也不好使啊。”
刘小天知道二狗子让人给蒙了,不定哪个大仙给出的馊主意呢,“还当街亲嘴,你他妈脱光了亲也没人看你。那阵风过去了,想别的辙吧。”
“俺这是行为艺术,名字叫‘雾霾时代的爱情’,接吻还隔了层口罩呢,怎么就没人看得懂?”
二狗把昨天大仙的话搬了出来。
“这雾霾和爱情有毛关系啊,净他妈逗自己玩儿。”
二狗垂头丧气,那女的却悠哉乐哉,俩眼珠子在刘小天和二狗身上扫来扫去:“二狗子,说好的一天二百啊,姑奶奶跟你这接了一天吻了。”
“得”,刘小天算是明白了,“总得有一个出血的。”
刘小天收拾了画具,拍了拍二狗:“兄弟,刚来没几天吧。你看这天儿,混里吧唧,看不清。”
华灯初放,灯光透过这据说连美国激光武器都无可奈何的霾,却显出了暧昧的黄。
游客渐少,刷着白漆的厂房冷落了下来,临街的酒吧咔啡馆开始了灯红酒绿。
刘小天越走越慢,神经病似的脑子里转着二狗那句话:这雾霾天的爱情,接吻也隔了一层口罩。
刘小天骂自己,这他妈唬人的玩意儿,想它干吗。可越不想越想,“这隔了层口罩的爱情,还是爱情吗?”
街的出口,旁边是一家卖石头的店铺,灵璧石坊,据说这四个字是乾隆爷亲笔给写的。
小天拐了进去,老板小天认识,安徽的一个企业家,把自己搜罗了几十年的灵璧石全摆这了,一块几万十几万几十万,小天说他成心不卖,老板哈哈一笑说,你小子太聪明了,我这叫以石会友,坐等真人上门。
小天本意是想讨口热茶的,嗓子痒得难受,却一扭头在茶台边看到了新摆的一个景:两块像形石,一男一女,活似二狗和那女的表演的行为艺术。
小天吓了一跳,再看石头旁边,还立着一块牌:《爱》言语无法表达/就默默相拥/时光会腐烂一切/就化身为石/石无语/爱无涯
小天忽然鼻子一酸,他想起了农村老家的父母,终日无语劳作,筋骨也似这石头般的光泽。
美院毕业三年的小天,还在帝都的雾霾中闯荡。
小天谢绝了老板“喝一口”的邀请,起身去了。
转过街角,那束盛放在自行车筐里的红玫瑰又刺痛了小天的眼。
自行车属于一个老人,每天,老人会让快递送来一束红玫瑰安放在车筐里。老人据说是有名头的艺术家,只是他近年来从不走出这间屋子,据说是被某种东西困住了,是疾病?是某种禁令?还是某种意识?
每个人都冲小天摆手,还“嘘”一声,不让他打听。
小天以为又是一个噱头,在798,不正常的人才正常。可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猜测,没有哪一个噱头能坚持不懈一个月之上,而据说,车筐里的玫瑰花已四五年未断了,锁自行车的链子,也锈得不成样子了。
小天想,可能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吧。
小天可气自己,想这么多干嘛,怎么今天就这么忧柔了呢?这几年,自己经历得还不够多吗?
大学初恋女友毕业即远赴海外,嫁作“老人妇”;前女友跟自己去了趟老家回来就断了音信;现女友刚来电话,说一个大画家需要裸模,自己想去……
小天阴暗地一笑,“我结婚时,一定要安排一桌,桌签上就写‘前女友’,凑不够一桌,我是不会结婚的。”
小天为自己这个想法兴奋起来,“管他隔了层口罩的爱情还是不是爱情,这么愚蠢的问题,让二狗想去吧。”
拐进小巷,谁家的电视开着,播音员正在大声播报:“本台记者郑柱子现场报道,北京PM2.5峰值已达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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