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宁和马尚

“夜晚抬头我还会看见星星，可是，事过经年，喂，你会记得我么？”

他已经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第一次见到安小宁的晚上。一辆警车停在安小宁奶奶家门口，她低着头从车上下来，马尚清楚地看到女孩的眼睛，清澈地像水。牵着奶奶的手走进屋里，大人们都忙着收拾女孩的行李。马尚记得那里的灯光亮了好久。

第二天整个村子醒过来时，大人们都在讨论着昨晚的警车，还有，带来的安小宁。

马尚听到细碎的句子，他顿时对这个从城市里来的女孩子怜悯起来。安小宁，你还好么。

二年级的马尚还是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孩子，每天期待着放学，期待着踢着小石头路过安小宁门口，匆匆望一眼，然后跑回家。

安小宁总是坐在奶奶身边低着头认真的摆弄些什么，总是依偎着奶奶，她们就像一幅和谐的山水画。有时候马尚会跟奶奶打个招呼，然后看到安小宁的眼睛，又低头跑回家。

马尚终于可以很近看到安小宁的时候，是一天早晨。安小宁的奶奶牵着她来到马尚家，马尚即刻擦了一下嘴直起了身子，然后就是大人间的对话。最终马尚可以确定的是，他可以跟安小宁一起去上学。

“我叫小宁，安小宁。”这是这个女孩跟马尚说的第一句话。

安小宁被安排到马尚的班里，虽然在这个村子里的小学，四年级只有两个班级。

班级里来了转学生，又是市里的孩子，难免会引起一阵激烈的讨论，他们寻求答案的目标就是马尚。众说纷纭，有人说安小宁家破产，无奈来到了乡下。有人说她爸妈离婚，把安小宁送到奶奶家。甚至有人说安小宁被抛弃，然后寄宿奶奶家。对这个城里的小姑娘，他们充满了好奇。马尚听到这些，像笑话一样。他偷偷观察着安小宁，马上就乐了。大家都在讨论着她，人家却丝毫不在意，仍在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桌子上还放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女孩子总是喜欢摆弄小东西，马尚趴在桌子上想着。

安小宁跟马尚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他们的话慢慢的变多，偶尔也会一起踢着一颗小石头一直到家。他们从来不说起爸爸妈妈，路上看到同学的父母顺道接着他们，安小宁总是低下头，一直踢着小石头。而马尚，得到过妈妈的警告，不可以在安小宁面前提到爸爸妈妈，否则自己养的小乌龟就会被妈妈放河里，安小宁第一次跟奶奶到马尚的家里时就很喜欢那个小乌龟，一直蹲在那里看着它，

“乌龟为什么要把头缩进去？”那天安小宁转过头睁着大眼睛问他

“因为乌龟要睡觉，它不喜欢被打扰。”马尚绞尽脑汁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马尚也想过把小乌龟送给她，可是最后还是没舍得。

安小宁没有朋友，好像这个世界上她只认识家人和马尚，每当村子里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做游戏，安小宁总是坐在门口看着从家里带来的漫画书，马尚有时候就在想，那个小画册里是不是住着安小宁的小朋友们，他如何都看不懂，甚至这是他第一次见全是图画的书。

放暑假时，安小宁终于忍不住问奶奶关于爸爸妈妈。

“奶奶，我们放暑假了，你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好么？”

奶奶还是以安小宁父母工作忙搪塞，

“可是奶奶，不是说放假他们会来看我吗，老师说我们的作业还要家长签字。我还有好多东西都在家里没带来啊”

奶奶实在不知道怎么来拒绝眼前稚嫩的小孙女，别过头走进厨房。

马尚来喊安小宁出去玩，她转身抱起一个玻璃瓶跑了出去。马尚一直追着她来到河边，看着安小宁拔掉木制的瓶塞，愤怒地将里面的东西倒进河里，马尚捡起洒落地上的几个，是星星，安小宁好像把整个星空都倒进了水里。

“我生气了，爸爸妈妈不来看我！奶奶也不让我去找他们!”安小宁委屈地哭起来。

马尚瞬间不知所措，就陪着安小宁坐在地上，看她慢慢停下来。知道安小宁说肚子痛才起身回家。

整个暑假安小宁没再闹着找爸爸妈妈，因为爷爷说了，入冬时就会带着安小宁去城里的家，安小宁以为那个时候就会见到爸爸妈妈。家里的大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七岁的孩子解释“交通事故”“抢救无效”这些词语。

三年级开学第一天，安小宁就闹肚子，老师让马尚陪她回家，马尚一听不用上课了高兴地屁颠屁颠儿的。中午还在安小宁奶奶家吃了饭，这是安小宁来这里后，马尚第一次来她家，他看到桌子上的照片，安小宁和爸爸妈妈的合照，里面的安小宁有着灿烂的笑，有一个真实的安小宁。

马尚拿起一个玻璃瓶，倒出星星后只剩下一个空瓶子。

“这个是我妈妈给我买的，还有折星星的纸条，你会折星星么？”

安小宁拿出剩下的纸条很快折出一个五角星，马尚怎么都学不会，只能折出歪扭的纸团。

看着安小宁妈妈送给安小宁的装星星的玻璃瓶，马尚又想起自己拿碗装小乌龟时妈妈拿着擀面杖满院子追着打的样子，同样是妈妈，为什么就这么不一样呢，马尚不平衡地都囊着。

下午安小宁说可以去学校，奶奶送他们出门。回到屋里又唉声叹气的不知该怎么跟安小宁解释关于爸爸妈妈，总会有一天要说出来。

星期天马尚把安小宁叫到家里玩，他们一起看着播放的动画片，广告时间时马尚去厨房

端水，这时他看见安小宁哭着跑了出去，马尚放下水就赶上她。安小宁哭着跑进奶奶怀里，说了让家人担心的话，

“奶奶，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刚刚...电视里的人就是...像爸爸妈妈...那样...突然躺在马路上，然后被...医生带走了，大家都说他们死了...！”马尚看着安小宁泣不成声。

“不是啊，小宁，你听奶奶说.......”奶奶抽噎起来，马尚看到奶奶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下来，爷爷蹲在门口抽起了烟。

安小宁哭了好久，慢慢地趴在马尚身上睡着了。马尚只记得那天安小宁家里好乱，她的叔伯也都回来了，隐隐约约听到大人们说要带着安小宁去医院看他的爸爸妈妈。马尚想，安小宁听到一定会很高兴的，安小宁，快点醒来吧。

安小宁醒来时是在医院了，他看到爷爷奶奶和叔伯们坐着各有所思。他惊喜的看到爸爸妈妈，可是他们还在床上躺着睡觉。

爸爸妈妈是因为我经常不在家所以学会赖床了么，安小宁念叨着。

她走过去摇摇妈妈，又摇摇爸爸，可是怎么喊他们都不动。安小宁大哭起来，可是爸爸妈妈没有像以前一样听到她的哭声赶紧过来逗她。

“奶奶，爸爸妈妈怎么不理我啊。他们是不是生气了”

安小宁握着爸爸的手又握着妈妈的手，跑来跑去的试着叫醒他们，最终还是哭了起来。

奶奶终于没忍住哭出声来，安小宁的叔叔走过来抱起安小宁坐下。

“小宁，听叔叔说，爸爸妈妈睡着了，他们为了保护小宁太累了，让他们休息好不好？”

“可是最近我...都是在....奶奶家住啊”安小宁还在抽噎着

“爸爸妈妈为了保护小宁力气用完了，他们要睡好久好久，小宁懂了么？”

安小宁在漫画书上看过植物人，她害怕了，趴在叔叔肩膀上闭着眼，肩膀还在颤抖。

房间里的人都在叹气，爷爷奶奶最近也突然老了许多一样。

马尚在家听不到市里安小宁的消息，好久没见到安小宁，他学会了折星星，用厚点的报纸，还有书皮，等安小宁回来送给她，她一定会高兴的。

安小宁回来时，马尚还没放学。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学校时，马尚问起了安小宁的爸爸妈妈，安小宁低着头说

“我爸爸妈妈睡着了，他们太累了，我不能在那里打扰他们”

可是还没到放学，安小宁又喊着肚子疼，这次马尚背着她走回家。安小宁疼的几乎哭湿了马尚的后背。

到家里，安小宁躺在床上哭的很厉害。爷爷奶奶赶紧让马尚回家叫爸爸来，他们把安小宁送进镇里的医院。

结果几乎让奶奶昏过去，安小宁由于车祸，虽然当时只有点皮外伤，但是因为当时受到严重撞击，内脏已经震裂，导致身体剧痛。

马尚完全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但是看他们的表情，安小宁好像很严重的样子。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安小宁，嘿，安小宁，你又不用上课了。

晚上爸爸带着马尚回家了，然后又让妈妈收拾一下东西去医院帮忙。安小宁，你要快点好起来啊，打针吃药什么的最吓人了，还有，我可不想自己一人去上学，你快点好起来我可以把小乌龟送给你。

一个星期后，安小宁回家了，马尚带着小乌龟跑到她家，可是安小宁还是在床上躺着，马尚把小乌龟放在凳子上。

“安小宁，明天去学校吗，班里的座位要调换了，老师说可以自己选，我们坐一起好不好？”

“可是医生说我还要在床上躺着，不能去上课。”

“好吧，我把小乌龟送给你，你要好好照顾它哦，还有，我会折星星了，改天给你看好不好？”

这时马尚看到安小宁的奶奶拿出药，好多药，瓶瓶罐罐。安小宁，看来要辛苦你了。

安小宁好长时间没去学校，同学们又开始讨论起来、

马尚经常会去看安小宁，给她看课本，给她折星星，虽然总是歪歪扭扭。

秋天到了，安小宁书里夹了各种叶子，都是马尚在学校捡的。

安小宁也会问奶奶各种问题，

“奶奶，死了是不是就不能睁开眼睛了？”

“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你还带我去看他们么？”

“奶奶，我什么时候可以跟马尚一起去学校？”

马尚每次去看安小宁，都会听到爷爷奶奶叹气，他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也会跑到河边把星星洒在水里，然后说，安小宁，可不可以不要死呢。

安小宁在冬天下第一场雪时走了，马尚在家里听到安小宁奶奶的哭声。

他走出门，在雪地里印出一个星星。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