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一过,老王感到精力大不如前了。从前干点累活,晚上睡一觉,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可是现在,没几天都缓不过劲儿来。眼睛也不争气了,看远一点的东西,一个变作两个,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了。
老王今年刚满55岁,头发白了大半,腰也开始有些佝偻了。想想离退休还有好几年,一切都远着呢,他便俨然焕发了青春,浑身平添了许多劲儿。不管怎么说,老父亲80多岁了还成天在菜园子里扒拉,他又怎么好意思休息呢?更何况小儿子还没结婚,还得花钱。上有老,下有小,老王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现在想想老王当初进到这家工厂挺不容易的。老王年轻的时候在农村老家抽过水,还管过村里的照明电。老王文化不高,但是肯钻研,他跟村里的一位老电工学了几年,愣是将那照明线路整了个明明白白。
后来,村长的小舅子接管了村里的电工事务,年轻的老王下岗了。按理说,老王应该像村里其他的后生一样,本本分分地种几亩庄稼,当一个合格的农民。可是老王偏不,大约是几年的电工生涯让老王的心气儿高了,又抑或是受了孔老夫子鄙视农业生产的影响,老王觉得整天价面朝黄土背朝天,黄土巴坷儿翻过来刨过去,注定生不了几个钱儿,能有多大出息呢!思来想去,老王决定出外打工。
那时候,“打工”还是一个新鲜的词儿,老王敏锐地意识到打工能比呆在家里种粮食挣更多的钱。老王先到南方一家塑料厂应聘电工。年轻的招工人员问:“你以前在工厂干过电工吗?”
“我以前在家里干过水电工,还抽过水的!”老王说。
那名年轻的招工人员皱了皱眉头,又问:“那你有电工证没?”
“啥电工证?哦,你问我干过电工,谁能证明呀?我们村支书可以证明的,不信我可以回村里扯张盖公章的证明来!”老王急切地说。
年轻人摇头苦笑,不再正眼瞧老王一眼,只用手示意下一位。老王没机会了。
老王后又到一家厨具电器厂应聘。那时候市场上熟练的电工师傅很紧俏,听说老王有多年的电工经历,那位戴眼镜的人力资源部的中年男人很是热情。第二天他把老王带到了装配车间。装配车间的主管姓侯,是一位面色黧黑50来岁的男人。中年男人向侯主管简单地介绍了老王的情况,便离开了。
侯主管问:“王师傅会看电路图吗?”
老王讷讷地说:“会一点!”
侯主管转身在办公桌的一节抽屉里抽出一份图纸,递到老王手中说,“这张图你看一下,把其中的原理说一说!”
老王茫然地接过那份图纸,俨然接过一只烫手的山芋。他往那图纸上一瞟,心说:坏了,有好几个电器元件都不认识。老王看了一会儿,嘴里嗫嚅着对身旁的侯主管说:“这应该是一张电热锅的自动控制电路图吧,嗯,这儿是按钮,这儿是线圈,还有这…… ”他说不下去了。
不远处的工作台上,七八名电工师傅正在那里忙碌。他们每人手头都有一台小型的设备,他们的任务是负责设备的电路安装。老王注意到有两名电工正在向这边张望。
侯主管指着面前的工作台说:“这儿有台烘箱,你把它安装一下!这是电路图和原材料。”
“我看您还是不必费心了!”老王说,“这份工作可能不太适合我。”
“很遗憾,王师傅请便吧。”侯主管冷冷地说。
从车间里出来,老王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蓦地,一种失落的愁绪瞬间笼罩了他,看来,当初自己在家里学的那点零碎真的是不够用啊。要吃这碗饭还真得从头学了。话虽如此,可就算自己肯学,谁又会教呢?听说外边工厂里的电工都是抱团的,各地各派的,这行当里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有谁会实心实意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呢!三番五次地碰了壁,老王也看开了,既然已经出来了,好歹先找个活路干起来吧。后来老王就在一家玩具厂寻了份普工的工作,尽管有些累,可工作上手快,没啥技术含量。
只是令老王没想到的是,老王在玩具厂里一干就是十多年,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倒也适应了,尽管他心中的梦想变得愈发遥远了。事情终于在老王四十五岁那年有了转机。那一年老王本房的一位做电工的堂弟来南方打工,堂弟那家电子厂里刚好缺电工,就把老王介绍过去了。按理说,凭老王从前在农村的那点水电工的技能,是远远不能适应新的工作的。可电工两人一个班,有堂弟带着,许多事情都不用老王操心。话又说回来,那几年跟着堂弟在一起,老王的确学了不少东西。老王后来不无得意地跟人谈起,他从一个连接触器的原理都不通的门外汉,愣是学会了使用变频器以及pLc控制的一些技术。
一个人在外飘泊久了就想回到故乡,回到亲人身边,叶落总要归根嘛,毕竟老王的年龄一天天大了。这年头,不是生活所迫,有谁愿意抛妻撇子背井离乡地在外打工呢?前两年家乡的这家工厂招工,老王便离开堂弟回来了。
老王拿着电工证进厂子的时候,电工张主任有意考了他。不过,现在老王早已吸取了从前的教训,提前做了一点功课。自然,他现在的底气也要比以前足多了,所以当张主任要求他绘出电路控制的星三角转换电路图时,老王很快便一蹴而就。张主任看了一下,基本上满意。从此老王就留了下来。
今天正逢老王上夜班。晚上八点多钟,二车间的小赵来配电房找老王,说是葫芦行车忽然坏了,怎么也动不了。老王背上工具包,和小赵急急地赶过去。那葫芦的电箱连同葫芦一起,悬在六七米高的高架梁上。两个人找来一架长梯,老王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仔细地检查起来。他打开电机的接线盒,拿一块电子万用表仔细地测量着,万用表的蜂鸣器里不时发出滴滴的响声。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在下面扶楼梯的小赵忍不住问:“王师傅,啥毛病,查到没?”
“别急,我正查着呢!”老王说这话时,额头上已沁出了汗珠。
车间里的光线并不太好,老王取出老花镜带上。万用表上的读数并不稳定,不时地变化着,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故意与老王捉迷藏。
“电机坏了,换电机吧!”老王从楼梯上下来对小赵说。
“哦,这样啊,那只好去通知机修的师傅过来了!”小赵无奈地说。
“只能这样了!”老王一边说,一边背着工具包离开了。
机修的华主任和刘师傅闻讯赶来了。望着高高悬在高架梁上的行车,两个人头皮发麻,有些犯难。高空作业要将笨重的电机拆下来换上去,的确有点费劲。两个人又找了一架楼梯,分别从高架梁的两侧上去作业。在拆电机的时候,遇到一点小小的麻烦。那些紧固的螺丝早已生锈,扳手哪里扳得动。最后两个人只得动用氧割,把螺丝都割了,又找来绳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旧的电机搬下来,新的电机拉上去。三四个小时过去,华主任和刘师傅都累得有些筋疲力尽了。两个人将那台旧电机搬上推车,收拾了工具,便推着车,打着呵欠,回机修房休息去了。
老王赶来接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情况:新换的电机线接好了,仍然无法启动。这个发现让老王暗暗叫苦不迭。他再次仔细检查了线路,发现在一个暗角处有一根电缆线断掉了。老王心中暗骂自己之前的粗心。他很快将那根断电缆接好,通电一试,故障果然便消除了。老王马上意识到,先前华主任他们换下的那台旧电机可能没坏。他的心里感到惶惶不安起来。小赵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是华主任他们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大为光火的。这样想着,老王的心里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天亮的时候,在机修房里,刘师傅找出一根电缆,将那台葫芦电机接上线。这样的操作俨然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但凡对哪位电工师傅信不过的时候,他总会这么做。老实说,在厂子里的几位电工里,对于水电工出身的老王,刘师傅是一直看不上眼的。昨天夜里他虽然有些怀疑,可电机真的坏掉也不好说,碍于情面,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
刘师傅把空开合上去的时候,“奇迹”出现了:那台被老王判定坏掉的电机飞速地转了起来。这个发现让刘师傅非常激动,他大声地喊:“华主任,你快来看一下!”
华主任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的脸一下胀得通红。半晌,他大骂了一句:“这个老王真是个水电工,水鸡公!”
“我早就说老王搞电工水平不咋地,你们还不信。他半路出家,前几年才同他一个亲戚学了点三脚猫的技术。你看昨晚这事,可把咱俩坑苦了吧!” 刘师傅越说越来气,“去年我们宿舍里没电,老王去一查,硬说是空开坏了。我们花了二十几块钱,买了一只空开,老王换上去,可还是没电。你猜怎么回事?那空开根本就没坏,只不过是因为欠费,人家供电所远程断电了。我们续了费,电便来了。”
“你放心,这次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了。我会向生产部反映,非得给个说法不行!”华主任神情严肃地说。
老王这两天有些灰头土脸的。工作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来没这么窝囊过。因为自己工作的失误,他被全厂通报批评。张主任严厉地说:“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只能转岗了。”
转岗?再过两年老子就该退休了,还转什么岗呀!老王在心底恨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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