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翻旧账
第十二章 皇后之心
宫墙月
我惊诧地回头，看见赵佑岱一脸寒意地从门外走来，如瀑的阳光被他挡在身后。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每走一步，都在我的心上刻上一道重重的印痕。我原本只是酸涩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但是我还是忍住了，缓缓回头继续低眉顺眼地站着，不让他们发现我的异样。
皇后似乎没有想到赵佑岱会出现在凤仪殿，更没有想到赵佑岱居然会这样出言袒护我，她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是赵佑岱对她的毕恭毕敬和我们的相敬如宾。但是皇后很快笑着开口：“太子，今天怎么空来本宫这里坐坐了？来，快坐。”皇后的声音既温和又慈祥，似乎刚刚那个疾言厉色地羞辱我的人不是她一样。
赵佑岱并没有入座，面对皇后这样一副面孔，他只是很冷淡地回了一句：“儿臣不敢，今日就让儿臣陪太子妃一同受罚吧。”他在我身边站定之后，对着皇后行了一个礼。
“太子，太子妃初入宫闱，不识宫中规矩，难免有言行失当之处，本宫作为后宫之主，管教一下也是人之常情。”皇后避重就轻，将这样的羞辱视为管教。
“那皇后娘娘可否告知儿臣，太子妃言行有何处不妥？本宫也好对症下药。”赵佑岱将“对症下药”咬得很重，我站在他的身边，都能感到他身上那股怒气。
皇后大抵也没有想到今天的赵佑岱会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准备拿出她皇后的威严来，毕竟赵佑岱还只是太子，并不是皇帝。
“太子妃巧言令色，帮助狐媚惑主的武昭仪躲过一劫。那武昭仪品性不端，本宫担心太子妃也会受到影响。况且太子妃时至今日还未知错，本宫不管教她，那后宫之主的威仪何在？”她这一番话将我那日的恻隐之心说得十分不堪，皇后对武昭仪的恨意这样深重，连我这个有一点牵连的人也要受这样的责罚。
“原来如此，但儿臣斗胆问皇后娘娘一句，武昭仪是父皇册封的嫔妃，深受父皇宠爱。皇后娘娘将武昭仪的受宠视为狐媚惑主，难不成在您心中，父皇早已是那受美色迷惑不理朝政的昏君了吗？”赵佑岱的声音并不大，似乎他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是足以让皇后心神大震。
皇后带着颤意的声音响起：“太子，本宫何时这样说过？皇上心系百姓，治国有方，岂是那昏君。”
“既然皇后娘娘并没有这样的意思，那这件事情就简单了许多。太子妃也许只是动了一时的恻隐之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情。那请皇后准许儿臣代皇后娘娘管教太子妃。”赵佑岱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抬起头看着他。
“嘉珞，还不给皇后娘娘认错？”赵佑岱对我示意，我心领神会。这件事就算一直纠缠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赵佑岱已经扳回一局，我不必受什么责罚，只需要乖乖认个错，这件事就能过去了。
我向前走了一步，恭敬地跪下认错：“皇后娘娘，儿臣有错，愿听候皇后娘娘处置。”
我看着皇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太子妃既然已经认错，那本宫就不责罚你了。希望太子妃以后谨言慎行，也请太子殿下多加管教。”
“谢皇后娘娘开恩。”
皇后摆摆手，让我和赵佑岱平身。之后她说自己有些头痛，让翠娘扶她去休息，就让我们回去了。
出了大殿，冬雪和夏荷已经急得快哭了，她们没有料到今天我会遭此一难，当时只有秋月跟我一起去赏花，她们对此事一无所知。我轻声安慰，她们才平静下来。看到我身边的赵佑岱后，她们跪下给赵佑岱磕了好几个头，感谢赵佑岱今日搭救我。赵佑岱的表情还是淡淡的，让她们起来后，就拉着我的手走了。
等到终于走出凤仪殿后，我一直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了下来。赵佑岱手上的温度一阵一阵地传到我身上，有些灼人。我用手捏了捏赵佑岱的手，他停下脚步看着我，“谢殿下搭救，臣妾无以为报。”我微微低下头，避开赵佑岱的眼神向他道谢。
“抬起头来，什么时候你在我面前也这样低眉顺眼了？我又不是皇后。”赵佑岱又发怒了，他伸出手来捏住我的下巴。
我忍了许久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这是我第二次在赵佑岱面前哭，时间不过间隔一天。我就这样直视着赵佑岱，他看到我的眼泪时的惊慌失措和心疼深深印在我的瞳孔里。他慌忙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又冲着我的脸上擦来，我却越哭越狠，眼泪继续肆无忌惮地流着。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受了皇后的羞辱而痛哭，还是因为赵佑岱而哭，他承诺不让别人欺负我，就算皇后也不能，他就真的做到了。赵佑岱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在凤仪殿响起的时候，我觉得我短暂的生命里出现了一道久违的光，一道除了哥哥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光。
我一边哭，赵佑岱一边给我擦眼泪。他什么也不说，但是我从他轻柔的动作里读到了心疼。不知过了多久，赵佑岱有些无奈的声音才响起：“嘉珞，我们回承嘉殿哭怎么样？你瞧，这块帕子都湿透了。回承嘉殿我让你靠在我怀里哭，今天哭到你高兴为止。”说罢，赵佑岱又扬了扬手中的帕子，似乎是在证明这块帕子确实已经湿透了。
听了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止住了，我捏着拳头打了赵佑岱一下：“你怎么那么讨厌！还让我继续哭，我哭你高兴是不是？”这一套言行举止一出来，我开始觉得自己十分矫情，我居然打了赵佑岱。
赵佑岱倒是不以为意，他的脸一下子明媚起来了，他捧着我的脸，那块帕子也被他握在手上，于是我的脸一边微冷，一边又热得发烫。我看见赵佑岱的嘴巴一张一合，他说：“嘉珞，我哪里讨厌呢？你一哭我的心也疼起来了。”他的呼吸也一下一下地吹在我脸上，这下我的脸红得像初升的太阳。
我打开了他的手，又向前走了几步来掩饰我的尴尬，赵佑岱从后面跟上，和我并肩走着。
宫里此时格外寂静，长长的宫道上只有我和赵佑岱，不知何时，他又牵起我的手，用他的大手包住我的手。我仰头看他时，赵佑岱的嘴角带着笑，此时的他又开始温柔起来。
凤仪殿离承嘉殿还是有一段距离，但是这次我觉得回来得特别快，可明明我们俩都在闲庭信步。
赵佑岱拉着我一直走进殿里，叫阿清送上茶水之后，就屏退了所有婢女。我为我们各倒了一杯茶，就握住茶杯等着赵佑岱的话。
“嘉珞，你应该知道我与皇后并不亲近，不是因为她不是我的母妃，”我看着赵佑岱，他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握在手里继续开口道：“而是皇后一直想把我拉下太子之位，扶持八皇子赵佑宣入主东宫。”我惊了一下，赵佑宣比赵佑岱年幼许多，虽然皇后是他的生母，但是他尚未涉及朝政，在朝中应该也没有什么支持者。而赵佑岱做出了这么些大事，又深得民心，赵佑宣应该不足以成为他的威胁。
我突然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立场来回答赵佑岱，沈家一直处于中立的态度，无论谁是将来的皇帝，都无法影响沈家收敛锋芒的立身之策。朝堂瞬息万变，君心更是难测，唯有追寻皇帝，才是明智的出路。
见我没有说话，赵佑岱只当我在默默听着，“我一直知晓此事，但因皇后并没有对我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因此我也一直对她恭敬有加。只是她不该动你。”提到我时，赵佑岱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眼里有狠厉的光。“皇后是否经常打听你与我关系如何？”赵佑岱问我。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皇后经常问我是否去东宫看望你。我回答她时一直说从没去过。”赵佑岱又在我头上敲了一下，“嘉珞真是没有良心。”
我无法反驳，“可是每次我这样回答时，皇后总是会特别欣喜，还会安慰我。”
“因为你我关系淡漠，我少了一个胜算，而她多了一个可能。”赵佑岱并没有过多解释，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嘉珞，如今我已经与皇后撕破脸皮，她大抵也明白了我们的关系并不淡漠，往后你要多加小心，收起恻隐之心。这宫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出手帮忙，也不能改变什么，所以独善其身吧。”赵佑岱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点点头，想起他今天突然来凤仪殿的事情，就出声询问：“殿下今天为何会赶巧到了凤仪殿？”赵佑岱脸上有了一丝得意，他端起茶悠悠地喝了一口才说：“你救了武昭仪，皇后会善罢甘休吗？何况，昨天我才答应你不能让任何人刁难你，总不能言而无信吧？”说起昨晚上的事，他又带上了一丝失落。
“殿下果然可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也！”我笑着对赵佑岱比了一个“你很厉害”的手势。
赵佑岱却开始不正经了，他握住我的手，笑眯眯地说：“答应别人的事情可以失信，可是答应嘉珞的不能，谁让我心疼嘉珞呢？”我的脸又红了，赵佑岱还面色如常，不知道他的脸皮为什么这么厚？
我想把手收回来，可是赵佑岱死死拽住不放。忽然他的脸色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他把我往怀里拉，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季安的声音突然响起：“咳咳咳，殿下，皇上在御书房召见，说是请殿下前去商量下一步的赈灾计划。”
赵佑岱的手松开了，我也从他的怀里出来，望着笑得像花一样的季安，只得低下头喝茶。
赵佑岱有些悻悻然，他瞪了几眼季安，示意他先出去，然后俯身在我耳边说：“太子妃，本宫得空了又来找太子妃说话。”赵佑岱故意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他呼出的热气熏着我的耳朵，此刻它肯定又红得不成样子了。
赵佑岱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说完就喜上眉梢地走了。
我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赵佑岱那样厚的脸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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