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去年9月份,那时候刚开学,我在橘子洲头玩。
上洗手间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盯着我,像打量猎物一般,我有些恍惚。
这是,是——刚才是你发的约炮信息吧!
啊,我一时目瞪口呆。
男人上前来打开软件把消息给我看:
大叔,约么,我们好近。
这是不是你发的?
我摇摇头,抱歉,我不是同性恋。
说完仓皇而逃。
回学校的路上,我脑海里浮现出他紧张又渴望的样子不寒而栗,他那一句“你不是Gay么”让我动起了小心思。
是的,好奇心害死猫,我鬼使神差下载了Blued。
不下不知道,一下吓一跳,我他妈发现了新大陆!
这款同性交友软件有一个Bug,可以查看附近人距离,然后我惊奇地发现附近有两个人和我的距离是o!
我裹紧被子大脑快速飞转,脑海中闪过三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我室友竟然是Gay,他妈还是两个!
我是不是摊上事了?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的我吓出一身冷汗,我把这个重大新闻告诉了我高中最好的哥们许川,他回我你小子赶紧去买张彩票吧。
第二个念头是,我室友藏得真几把深啊!
你们不都是说Gay都娘得不像话么,不都说Gay都喜欢翘兰花指的么,怎么都不准了。我室友个个身材魁梧标准一米八粗糙大汉,喜欢打篮球,平时踢完足球也是一身臭汗倒头就睡。完全没有Gay的任何特质啊,怎么成了同性恋了?
第三个念头是,这他妈到底是谁?
宿舍总共就5个人,一个有女朋友了,目标锁定在其他三个人身上……我想了一整夜,确切来说是怕被爆菊不敢睡,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真相只有一个,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目标重新锁定在其余4个人身上,因为许川告诉我,有时候Gay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可能会找个姑娘来掩人耳目,毕业后再分手。
这么说来也挺有道理的,Gay真的太可怕了,以前就听说过Gay骗婚的事情,我那在复旦上大学的哥们对Gay的研究真的太他妈有造诣了!
我还记得,高中那会儿,许川总是会跳出一些富有哲理的话:
你们总说你们这些丑的人没有青春,那你说Gay的青春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以为意,拍他脑袋你小子不读文实在可惜了。
卧槽,不对劲啊——
你丫才丑呢。
02
第二天我随口把这事和我姐说了。
挂完电话发现我姐把这件事发到了家族群里,然后群里炸开了锅。
从来都不鸟我的舅舅艾特我让我小心点,我妈打电话过来让我别和他们一起玩,我表哥说让我赶紧搬走。
我战战兢兢回寝室,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觉得有点儿别扭,厌恶谈不上,那种感觉很复杂说不出来....五味杂陈吧。
晚上老大他们还是一如既往说笑打闹,没人注意到此时的我已经翻江倒海了。
我还是硬着头皮像往常一样和他们说话,在我无数次尴尬的笑声里,我知道有些事已经慢慢改变了。
我想了想以后还是各玩各的互不打扰吧,这种事都瞒着,往后不要再做什么狗屁兄弟了!
你们不是喜欢躲在柜子里么?
那就躲在里面一辈子发霉发臭好咯。
你们不是怕被人发现自己真实身份遭歧视么?
放心好了,我就是讨厌你们这些死GAY佬。
几天后,老三发现我最近变得异常,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老大他们围过来问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了,我脸红红的,有点儿难过。
我该怎么说出口呢?
睡觉的时候老四递给我一包卫龙辣条,以往他都是分我一片的。他笑着说:“老五,不开心就吃辣条,如果一包不够就来两包,没有什么事是吃辣条不能解决的。”
我没有吃,把辣条偷偷扔进垃圾桶里。
一个星期后,这种诡异的气氛逐渐让我崩溃,我们之间不再是隔阂那么简单,短短几尺床距像隔着一片无法跨过的死海。
一个月后,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的决定是摊牌,我纠结是在宿舍里试探风气还是在软件上直接问,许川告诉我选后者。
晚上我特地充值了会员,隐藏了资料和距离,忐忑地在软件上发出两条消息:你是GAY吗?
对方显示已读,但迟迟没有回信。
我发微信告诉许川,许川骂我白痴,下这软件不是同志你以为都和你一样上这来玩的啊。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终于收到他们回信。
一条是:有病吧。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我终于收到另外一条消息:
“对,我是。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赵海洋,我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取向。
别人问起我都会直接告知,当然我也没有必要主动宣告天下我是Gay。
我是Gay,我很坦荡,但这世人不坦荡。
赵海洋是我们宿舍的老大,为人甚好,这说话语气像极了他,有一股江湖气,敢做敢说有担当。
只是我真没想到,这么Man的他竟然是Gay!
我还记得,从大一开始老大每天六点爬起来在食堂做兼职。那时候我们4个每天一起去食堂过早,老大都会给我们一杯热乎乎的豆浆。
现在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过他亲手做的豆浆了。
我们再也回不去啦。
那时候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觉得这小伙子真拼命。
以后你拼命就拼命吧,未来我就不和你们去啦。
后面的日子,一如平常,唯一不同的是——
我失去那群曾经仗剑走天涯的好兄弟。
03
在我几乎都要忘记那段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后,许川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他好像喝醉了,说话疯疯癫癫。
我还清楚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许长安,你兄弟我就是同性恋,你他妈会不会瞧不起我。
我说:臭小子,别开国际玩笑了!
说完,我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一次是周五,我连夜从长沙坐高铁到上海。
当时,我很慌,有多慌呢,双腿发抖,手机从耳边掉到地下,屏幕碎得稀巴烂。
当然,这一次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疼。
到的时候已是深夜,一见面我俩抱在一起哭成傻逼。
我说啥时候的事你他妈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说你他妈连我都瞒啊。
他低着头,不说话强笑着,却硬是憋出了眼泪。
我们高一就认识,我一直以为了解他的一切,我以为他高中众星拱月过得可好了,可当我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截然不同版本的故事时,我好想给自己两耳光。
故事开头很俗,许川成绩非常非常好,常年蝉联年级第一。
高一我是学渣,学霸许川常常手把手教我做物理,可我烂泥扶不上墙,最后因为理科太差毅然读文去了。
那时候我常常去理科班找他玩,有时候拍拍他肩膀说:“兄弟,清华北大配不上我,所以只能请你替我去瞅瞅了。”
他总是乐呵呵骂我滚蛋,但我知道没有谁比他更渴望清华了。
我们高中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自己的目标是清华,哪怕后来分班后他成绩好到可以甩第二名30分,好到做完理综还有半个小时剩余,他也一直都是年级上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人。
别问我怎么知道,每天晚上我等他的时候都快要睡着了。
清华不仅是他和我的梦想,还是全校领导的梦想。
我们那是小县城,已经20年没有出清华北大了,当时我们全校领导把所有的希望压在他身上。
用老师的话来说,许川真的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不仅非常聪明,还勤奋。
他高三有很多次大联考都是全市前十,而且是以压倒性的分数。
但是高考的时候,许川发挥失常了,比平时足足少考几十分,最后与清华擦肩而过去了复旦。
我们都知道他发挥失常了,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当时我还嘀咕许川这家伙命不好。
只是,没有人想过他为什么好端端的少考那么多分。
6月7号下午考完数学后,他表白了,向一个男生。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他一个人呆滞在人群里,真的好绝望,最后双手愤怒砸向教室的玻璃。
右手伤得挺严重的,血肉模糊,一个人偷偷去医院敷了药,还不敢让家长发现。
然后第二天做理综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疼,手是真的疼,心也是真的痛。
许川说从高三发现自己是Gay开始就喜欢上那个同学了,他已经忍了一年了,再不表白就没有机会了。
恋爱中的男人他妈就是白痴!
我们学校老师都觉得可惜,甚至学校给他五万块钱让他复读,他拒绝了,风轻云淡说复旦挺好的。
怎么会不在乎呢,其实,他比所有人都要在乎!
高考完后第二天,他就让我和他一起去趟北京。
那天我们坐在火车上,风很大,他说自己考砸了。我说你丫的胡说什么呢。
他手心上沁出了汗渍,叹口气说道,拼命了那么久那么久,总要看看清华长什么样吧。
我说你小子就是猴急,8月份以新生的身份去多好。
后来,结果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他的内心已经天翻地覆兵荒马乱了,可我也只是觉得他只是比平时看起来沉默一点,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我他妈不配做兄弟!
我们在复旦校门口坐了一宿,第二天又一起坐高铁去北京。这是我们第二次来帝都,也是第二次来清华。
曾经他离清华园那么近,如今我们踏进来了,却发现隔得那么远。
他望着晚清大臣那桐题字的二校门,眼里有光,我想说什么,可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回学校,许川发了一条朋友圈:
清华,来年我去未来找你。
我评论了句:你丫的一定要相信,保研后你可以卷土重来。
他回:你也一定要相信你这么丑清华配不上你。
原来,这些青春的琐事我们还一直都记得。
04
唠叨这么久,故事到这里也快要结束了。
11月份的时候,我从北京回来,准备把Blued卸掉。
我又鬼使神差点开那个没有告诉我名字室友的资料,头像是海贼王里的路飞,网名是英文,里面有一张背影照。
我还是猜不到是谁,我也不想猜了。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老二老三还是老四,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我只知道他们很好,我们五个兄弟感情很好,我也打心底觉得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这很重要。
我还记得,那次从北京回去以后,我买了好多卫龙辣条分给室友。我还告诉老四,他的卫龙辣条真的很好吃。
老四缅甸笑着,笑得好开心。
有时候觉得命运真奇妙,兜兜转转,愚钝的自己又找回了曾经丢失了的好兄弟。
后来的日子,一如从前。
我们该疯疯该闹闹,周末一起去撸串喝酒,胡吹海侃,聊漂亮姑娘。
要说有什么不同——
我他妈和他们住了那么久,都搞不清楚谁谁是GAY,他们和我们普通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周末我在家族群里发了这样一段话:
我室友是同性恋,
但他们除了性取向和我们不一样之外,
其余的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可能比我更优秀,更有未来。
群里除了我爸回了一句哦,再也没有声响。
也许,同性恋三个字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平淡生活里的点缀,过后有也就忘了,没有人记起,也没有人关心。
把无知当玩笑,这才是人性最大的恶。
那一刻我挺瞧不起他们的,当然也瞧不起前段时间狭隘的自己。
当那些事物离我们很遥远的时候,我们可以堂而皇之地为正义摇旗呐喊,可一但它就出现在我们身边,那才真的考验我们人性。
理解并接纳世界的不同点,大概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善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许川那一句:
Gay有青春吗?
他们或许有,但在发现自己是同那一刻整个青春轰然倒下。
没有人知道他们有多难,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发现到认同究竟花了多大勇气,没有人知道他们藏在柜子里有多累,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将来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
但是他们现在依然在努力与世俗抗争着,依然在骄傲地活着。
我们总是看到一个一个冰冷宏观的数字:中国至少有6500万同性恋,2018年2月Blued用户量高达4000万,中国的同性恋人数已逼近1亿大关。
但是他妈的我想告诉你,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是活生生和我们一样的人啊!
他们就在我们身边,他们是我们的同事,他们是我们室友,甚至是我们最亲近的人。
那么一个庞大的群体,没有人关心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去了哪里。他们攒着失望慢慢长大,他们结婚生子,他们悄无声息,走上世俗所认为的“正轨”。
他们带着秘密来,又带着秘密悄无声息离开。
每次室友和我谈笑风生的时候,我都会冷不丁鼻子一酸,挺累的吧。
我想起他们平时总是笑哈哈没心没肺瞎打闹,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们肯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把白天的面具摘下来,小心翼翼浏览网页,手机从不敢给别人看……每一步都不敢出错,如履薄冰。
他们还那么年轻,他们在最朝气蓬勃的时候却要承受那么多压力,背负那么多秘密。
他们那么好却又那么不容易,一想到这我就难过到想哭。
我还记得有一次酒后,许川开玩笑说,你丫的要是我喜欢你咋办。
我想了想,谢谢你的喜欢。
许川给我一拳,是谁给你的勇气?
我拍拍许川肩膀,现在的Gay这么优秀,社会男女又严重失衡,要是你们真喜欢女的,我怕没我们大伙什么事了。
感谢你们退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赶紧的,找个喜欢的好好过。
只是眼泪比话先跳出来。
05
许川告诉我说,他无数次想和父母出柜。
他至今记得,第一次准备出柜那天,阳光特别耀眼,照得他睁不开眼。
回家的高铁上,他排练了无数次,第一句该说什么,该用什么样的语气,父母会有什么反应。
可到了真说的时候,他发现之前的排练全都白费。
“爸妈,我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抬头,他看到父亲头上的白发,妈妈脸上的期待。
那个瞬间,就像慢镜头一般,仿佛时光停止了流动。
他突然放弃了,不忍心。
许川设想了几千几万种结果,可自己做梦也不会想到,故事的结局会是这样。
“小时候一直想成为一个很牛叉的人,后来发现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才发现做一个普通人就已经要耗尽一生的力气了。”
我想,或许和许川一样,几乎所有的同性恋都经历了同样孤独的旅程。从后知后觉,到醒悟,到抗拒,到慢慢认同,到出柜,这一路上都是他们一个人单枪匹马,过程都格外漫长艰难且残忍。
在国外性别可以有56种选择,为什么我们连同性恋都接受不了?
柴静在《看见》里写道:“我们的社会为什么不接受同性恋者?因为我们的文化里,把生育当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
爱情,应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态度,而不是一个器官对另一个器官的反应。”
我曾经看过这样一段话:
绿豆不遇到水,永远都是绿豆。
大多数绿豆一辈子也不会遇到水。
可是当它一旦遇到水,并且有了一定的温度。
它就会变成豆芽。
一旦变成了豆芽,就不会还原成绿豆了。
但不要忘了啊
一开始,他们都是绿豆。
现在我想告诉你们:
他们不是艾滋病的病原体。
他们不是内心变态的怪物。
他们只是恰逢适宜的温度和水分
变成了豆芽的绿豆。
现在我们欠他们一个舒服的环境
让绿豆开出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花。
我记得过年时我和一个高中朋友绝交了,因为他告诉我Blued都是约炮的。我郑重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我说你用探探就是为了约炮?
他轻蔑地笑,他说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我把他直接删除了,没有人知道我有多难过。
我所认识的Gay,他们很干净也很努力,他们要比我们普通人优秀得多,他们真的很好。
我想,等这个社会足够包容了,有一天我的室友会和许川一样,会拍拍我肩膀说:“嘿,兄弟我是Gay哦”
如果没有,哪怕到毕业了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到时候我会再下载一次Blued,我会告诉他“和你做兄弟真是我荣幸。”
我还记得上周,许川来长沙找我玩,我们站在岳阳楼上。
许川问我:有生之年,同性恋可以等到见光那一天吗?
我没有说话,风止了,天边是摇曳的点点星河。
作者/许长安
图片/网络
注:文中主人公名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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