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中时,为了供我和侄子、侄女四个学生上学,像老师挖掘每个学生的潜力一样,哥哥把我们家的20多亩地的经济效益发挥到了极致。
哥哥把离我家最近的那半亩地全种成了蔬菜。他种的黄瓜和西红柿是盖了地膜的,所以成熟得比较早,那时还不流行大棚蔬菜,我家的菜上市的早,自然能卖个好价钱。
我哥有文化,他总是不惜重金买培育出的新品种,他种的黄瓜一根儿能长到2斤多。
高一的暑假,我去县城的菜市场卖黄瓜,有几个光头净脸的纨绔子弟走到我的摊位前说,这黄瓜这么大,是不是长老了?能不能折断看看?我不卑不亢地说:”折断了,如果不老,你就要买走。”他可能看我不好惹,就悻悻地走了。
后来,我在想:他们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看起来有点文化的村姑在这儿卖菜不正常,故意来搭讪的,幸亏那时我晒得黑黑的,跟城里细皮嫩肉的非农业的小姑娘比起来,一点儿也不漂亮,看来,丑有丑的好处。
卖完黄瓜、西红柿,长豆角正好成熟,多得吃不完,不得不拿去卖。那一天,中午没休息,顶着烈日把豆角摘回家,然后把短的、有虫眼的和身材不均匀的都挑出来自己吃,把卖相好的称好,一斤一把,再用红尼龙绳捆好,共10把,哥哥估计可以卖7毛钱一斤,那就可以卖七块钱。那时,我上高中每月的生活费是两块钱。
三四点钟我就骑着自行车带着豆角出发了。我家离县城有12里土石路,首先,要爬一个三里长的大上坡,在烈日下推着自行车歇了两三次才推到坡顶。接下来是一个三里长的大下坡,把车闸握到极限,速度也能达到60码。我不得不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既要及时躲避路上的石头,又要硬住手腕儿,扶好车把。耳边呼呼的风声时刻都在提醒我:要注意力高度集中。飞到坡底时,还能感觉到自己快速的心跳,毕竟,那条路一边儿是峭壁,另一边儿却是悬崖。
到县城的时候,正好赶上5点~7点的晚市。
比起早市,赶晚市买菜的人要少得多,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可菜只卖了一半。总不能再拿回家吧?我只好降价处理。以白菜价处理完之后,我跨上自行车就往家赶,但我还是没跑赢时间,在推着车上大坡的时候,天渐渐黑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这时哪怕一只蝙蝠从头顶飞过,都会让我心跳加速,我会在心中暗骂:”臭蝙蝠,你不知道本姑娘胆小,还专门来吓唬俺。” 在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能碰到一个人,有人作个伴儿,可又怕碰上坏人,想到这儿,就会不时地朝身后看,每转过一个弯,都害怕那里是不是藏得有……
在忐忑不安中,我一口气把自行车推到坡顶,纵身跃上车就朝坡下冲去。这时,我那颗咚咚直跳的小心脏才慢慢平静下来,尽管我还要经过一块坟地。
回到家,我数了数,一共卖了5块5,感觉自己没有圆满完成哥哥交给我的任务,没法交差,就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了1块5补上,交给了哥哥。至于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走那么偏僻的夜路有多害怕,我对家人只字未提。毕竟,母亲总是起五更打黄昏走那条路去大姐家,哥哥在我心目中更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超级英雄,在他们面前,我也必须勇敢。
后来我转到县城上学了,每次放假来卖菜,我最怕碰上老师或同学,还好,一次也没碰上。事实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城里的同学都是非农业,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他们怎么会来菜市场呢?
还有一次,我花了半天时间摘了一大袋青椒,准备第二天早上带到县城去卖。根据当时的行情,可能那一袋青椒会卖五块钱。我扛着青椒从村里走过时遇到了一个婶子,她看我累得大汗淋漓的,就夸我能干,我说:”这一袋青椒卖的钱可能连我的汗钱也不够。”我说这句话时,内心一阵酸楚。事实上,我也是在表达自己的理想:当农民太辛苦了,我长大了再也不要当农民。我不知道那个婶子当时有没有听出我的”雄心壮志”。
细想一下,还有什么励志故事能比自己的切身体验更深刻的呢?
卖菜也使我学会了与各种人打交道。
我先是要习惯他们对菜吹毛求疵,有些人甚至把优点说成缺点,我知道他们只是想让我便宜点儿卖,他们想占点小便宜而已。所以,从不与他们争辩,我只是对他们挑出的不是毛病的毛病避而不谈,从另一个角度告诉他们我家的菜物美价廉,谁说要做成一单5毛钱的生意不需要公关?难怪王婆卖瓜,要自卖自夸,你想:王婆如果也像瓜一样保持沉默,再好的瓜估计也只能自己留着吃了。
有时遇到太精明的人,我就不得不装得傻一点,不与她针锋相对,给足她优越感和安全感,生意才能做成。如果遇到了尖酸刻薄的人,我就要做她眼中那个最善良的人,去感动她。
做生意有一点很重要:不管这次生意能不能做成,都要把话说得委婉,让她喜欢你的善良随和,她喜欢你这个人,爱屋及乌,也许下一次生意就做成了。毕竟,有些人花钱更要图个心情愉快。
在卖菜的过程中,我也学会了尊重别人的选择,就拿黄瓜来说,有人喜欢嫩的,有人却喜欢老的,这很正常,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现在,去菜市场买菜,我经常会去买那些看起来家庭条件不太好的老人的菜,虽然我认识秤,可我从来都不看,他们说多少是多少,也很少讲价,因为我也卖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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