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

1、

“现在有请雅静和她的爸爸妈妈到舞台上来。”莫小凡下颌微微上扬，举着话筒微笑着说。

她只是微微一笑，嘴角两个小梨涡就漾开了。

舞台好像天生是属于莫小凡的，她站在聚光灯下，脸白得更加通透，不是那种苍白，是类似于水蜜桃毛绒绒的粉白。下眼睑被睫毛遮盖出淡淡的阴影，给她添了一份神秘的美。镁光灯映衬着她香槟粉的礼服裙，反射着一圈光晕，她看起来就像被光环笼罩的仙子。

莫小凡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盯着她看，底下那么多人在看着她，她却只接收到他的注视。她从他眼里读到了赞美，是对她的主持还是对她今天的穿着打扮呢？不管怎么样，都是令莫小凡满意的。她觉得自己今天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在那个人面前展示了所有的美好。

她看到他上来了，他的手被王雅静挽着，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莫小凡心跳都慢了半拍，她感觉到了王明远不经意的一瞥。就那么一两秒，却像是被盯了一两分钟，一两个小时，时间在那一刻定格。

莫小凡脸一红，咬了咬下唇，攥紧话筒的手汗津津的，把话筒换了一个手后，莫小凡把汗津津的那只手在裙子上蹭了蹭，走到舞台中间对着王明远说，“王明、王叔叔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爸爸，这场成人礼就是他、他策划的……”

莫小凡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突然的静默却提醒了她，她迟疑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说，“我、我们来听下王爸爸有什么话想对雅静说的。”

莫小凡不是第一次主持节目，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三番五次卡壳。她的话是对着王明远说的，眼神却是飘忽的，不敢对视。

她走过去，递过话筒，手接触到他温热的体温，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话筒差点掉落地上，幸亏王明远手快，接住了话筒。对视的一瞬，她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那种只有她能心领神会的暧*昧。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礼貌而客套的样子，是那种让莫小凡觉得很不舒服的生疏。

“首先，感谢在场的各位嘉宾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小女的成人礼，也非常感谢我们今天的主持人莫小凡小姐，她是雅静的同学，非常优秀的一个孩子……”

全场的目光在王明远的指引下，都看向了莫小凡，她只得扯起嘴角僵硬地笑笑，微微对着台下鞠了一躬。她听到他当众表扬她，那么大方地表扬，反而让她觉得他只是在说场面话。特别是听到他称呼她为孩子，莫小凡心尖某个位置痛了一下。

王明远还在说着，莫小凡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射灯照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显得更立体。高高的眉峰，随着他说话一跳一跳，跟老外一样的勾鼻子，微笑着上扬的唇角。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她心旌*荡漾。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自信和成熟的魅力。

莫小凡不得不承认，这个已经四十三岁的男人一点都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感，他像青年人一样干净整洁，却比青年人要成熟而性*感。

莫小凡第一次在学校远远地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跟她所见过的男人不一样，他穿着精致，待人彬彬有礼，亲切而温暖。那是她第一次很羡慕王雅静有一个这样的爸爸。

相比王雅静的爸爸，莫小凡觉得自己的爸爸是拿不出手的，他总是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鞋子上不是沾满灰尘就是沾满泥土。车后座永远摊满了图纸和测量仪器，所以，连他的车，她都是不大愿意坐的。

她记起上次坐王明远的车，一上车，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应该是来自于驾驶台上那瓶淡蓝色的车载香水，幽香直通肺腑，身体的每个细胞似乎都能嗅到。车上每一个角落都是纤尘不染，就跟他干净的脸，整洁的Polo套装一样。

他夸她，“小凡同学，上次迎新晚会，看过你主持节目，很棒哦！”

莫小凡被他夸得脸一下就红了，在狭窄的空间，只觉得呼吸都困难。她不是第一次被人夸，是从小被人夸到大的。身边也有很多爱慕的男生夸奖。可是，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长辈夸得不好意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紧张。

她嗫嚅着回答，“谢、谢叔叔。”

“不要这么拘束，就把我当朋友一样，我家雅静就跟我像朋友一样相处的。”王明远笑着说。

这是她第一次和王明远单独见面，商量雅静的成人礼。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雅静在邀请她做主持的时候已经把大致的细节讲了。那天在校门口正好碰到王明远来接雅静，雅静非得拉着她介绍给她爸爸认识，“王明远，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凡，我们学校的校花，还是特别有本事的校花哦。”

莫小凡不可思议地看看雅静，父女之间直呼名字让她很诧异。

王明远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来说，“雅静的成人礼就拜托你啦！”

莫小凡怔了怔，她还不适应社会上的这种社交，最后还是大方地伸出手来跟他握了握。他的手很大，手心很软，温暖地包裹着她小小的手。莫小凡的手心好像有了记忆，一直到现在都记得他手心的温度。

随便聊了几句后，王明远揽着雅静离开。莫小凡一直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们完全看不出是父女，说是情侣，别人也不会觉得突兀，因为王明远真的是看不出年龄的。

那次偶遇后，王明远约她单独谈谈，特意交代不要告诉雅静，说是想给雅静一个惊喜。

王明远把她带到了离学校有点距离的一家星巴克，莫小凡有点拘谨，幸亏咖啡厅里的人没有过多的注视他们，也许别人只不过把他们当成了普通的父女。

他给她点了一杯摩卡和一碟甜品。莫小凡没有动，他把甜品和咖啡往她边上推了推说，“吃吧，不要客气！”

莫小凡挑起一小块草莓蛋糕送到嘴里，入口即化了，她又挑起一小块送入嘴里。丝滑的奶油缠绕着唇舌，她自然地唇角上扬。

“喜欢吃，再给你点一块？”

“够了，谢谢！”

“跟雅静一样喜欢草莓蛋糕。”

“王叔叔，您想给一份什么惊喜给雅静？”莫小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问道。

“来，擦一下！”王明远递给她一张纸巾，指了指她的嘴巴。莫小凡接过纸巾，拿起手机打开照相机，发现唇边一圈的咖啡沫子。于是，面红耳赤着急忙慌地擦拭着。

“王叔叔，我有个点子……”

“叫王叔叔很别扭，要不你跟雅静一样叫我名字吧，没有隔阂。”王明远轻轻地搅了搅咖啡，打断她的话说。

“王、我最近经常听雅静说她想要一间练功房，要不您给她悄悄地布置一个？”莫小凡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只好直接省略。

“好像是听她说起过，你倒是提醒了我，看来今天见你是对的！”王明远爽朗地笑了。

第一次单独见面，莫小凡觉得王明远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架子，就像他自己说的，“你别看我四十三岁了，我心态年轻，跟你们十八九岁的孩子一样。你们年轻人爱玩的，我一样喜欢。”

“听雅静说过，您也爱玩王者荣耀。”莫小凡不禁脱口而出。

“是的，来，加个好友，改天我们组队。”王明远拿出手机，探过身来。

淡淡的香水味和一股男性气*息热烘烘地像蒸汽一般漾过来，莫小凡干咳一声，向后稍微靠了靠。他似乎也意识到距离过近，也马上退了退。这种知趣，让莫小凡心里一暖。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很特别，有时显得成熟稳重，有时又跟个大男孩一样的顽皮，让莫小凡捉摸不透的感觉，却想深入地去了解。

在雅静成人礼前，王明远又单独约过莫小凡几次，都是商量成人礼的细节。其实真的已经说得很细了，莫小凡隐约觉得不安。但是，每次见面王明远似乎没有有过逾矩的言行，又让她放松下来。她想，也许王明远真的只是一个非常爱孩子的父亲，他不过是想给女儿一个完美的成人礼。

莫小凡为他找着理由，更觉得见他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也期待着跟他的见面。开始的拘束不安都没有了，莫小凡经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差三天就是雅静成人礼的时候，莫小凡又一次接到了王明远的电话，说是还有最后的一些细节跟她商量。莫小凡犹豫着要不要去，可是不容她拒绝，他说已经到了校门口。

莫小凡挂了电话，无奈地摇摇头，却急急忙地从衣柜里翻着连衣裙。一连试了三条，才选中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她走出校门，远远地看到王明远的车，脚步就乱了节奏，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其实，我是想请你吃个饭，感谢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又要写台词，还要背下来，还给我出了这么多主意。”一上车，王明远说。

“我以为雅静也在呢。”

“不管她，那丫头大了，都不太喜欢跟我出来吃饭。再说，我们等下说漏了嘴，把惊喜透漏了可不好。”

莫小凡只轻轻地哦了一声，她感觉他在后视镜里偷偷看她，只有那么一两秒的停留，却让坐在后面的她心跳呼吸全部乱了。

他请她吃海鲜，她只认识花螺和大明虾，那扁扁的清蒸鱼她不认识，还有切成沫炒辣椒的，她也不清楚是什么。他细心地把虾子剥了壳放到她的碗里，堆了满满一小碗。

“不用了，你吃吧！我已经够了。”莫小凡把手盖在碗上说。

“你这么瘦，多吃点没关系。”

“我还要减肥呢。”

“不要减肥了，就这样挺好的。你看你今天穿这身裙子，真的特别漂亮！”

莫小凡被他脱口而出的赞美弄得不知所措，只得低头不停地吃着虾子，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享受着他的赞美，却跟小时候偷吃妈妈的糖果一样忐忑。

吃过饭，王明远说这里正好靠河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去河边随便走走。莫小凡心里说着不，嘴里却说，“好！”

两个人沿着河堤慢慢走着，河对岸星星点点璀璨的灯火倒映在河里。莫小凡停下来，伏在栏杆上看着一江的星火发呆。

“唉！”

莫小凡听到王明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头好奇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叹气的理由。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也像她一样伏在栏杆上看着江面。

回到学校，莫小凡意外收到了王明远的一条信息，是分享一首诗。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

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

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

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

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这首诗她不熟悉，却只对中间两句话很熟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她反复念着这两句，心里感觉有千万匹马在奔腾，“嗒、嗒……”响个不停。就好像包裹了千万层的秘密被他揭开了。莫小凡一整晚翻来覆去，想着他发这首诗给她的目的。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莫小凡心里压抑着的那些不可诉说的情愫全都蜂拥着跑了出来。她想见他，可是他没有来找她。

再次见到他就是成人礼这天了，成人礼就安排在他们家别墅的草坪，临时搭建的一个舞台。

莫小凡第一次见到他穿西服的样子，连袖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他没有特别地注意她，只是在她上台前，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让她主持结束后来他们家书房找他。

2、

“啪！”

瓷器碎裂一地的声音，莫小凡刚放到门把上的手又松开。

“王明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人家都可以做你女儿了，你带着她招摇过市，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还把人家带回来。”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就像是锋利的刀片，割得莫小凡五脏六腑都疼，她想还是被她发现了。

“你小点声！那是雅静的家庭教师，你又不是不认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顺道送她回家。”王明远暗哑着喉咙说。而这句话，比雅静妈妈那句话杀伤力更大。

“顺道？顺道还经常顺到酒店去？”那个尖锐的声音更加上扬，跟哨子一样。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算了，今天家里很多客人，懒得跟你争，你也给我收敛点！”

“收敛，我看是你要收敛吧，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

“噼噼啪啪……”又是一阵瓷器、玻璃碎裂的声音。

莫小凡的心也跟着碎成一瓣一瓣，香槟金的礼服裙上盛开出一朵朵水花。她跌跌撞撞地准备转身离开，门咔嚓一声被拉开，接着砰地一声被关上，震得墙都微微颤动了。

她靠着墙，大气都不敢出。

王雅静的妈妈走了出来，也许是太气愤，也许是走廊的灯不够亮，她没有看到立在墙边的莫小凡。

“小凡，你、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王明远跟着出来，转身关门的时候，看到了靠着墙瑟瑟发抖的莫小凡。

莫小凡没有回答他，转身跑了！用尽全力跑着，高跟鞋很碍事，她干脆踢掉它们，提着裙子跑着，脸上流着泪，却是笑着的。

今天何尝不是她的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