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刻佛像

恂子看着这个简陋的礼物，佛像是昭子亲手雕刻的，算不上精美，佛像只有手掌般大小，它宛如孩童，在它的身上，没有一点点成人的影子。

佛像的表情是悲伤的，佛像的脸稚拙如婴儿，那副徒然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流下眼泪，恂子猜想着，或许昭子是按照自己的脸来雕刻的。

昭子是净土宗的信徒，她喜欢法然上人朴素的往生观，那也是因为她体弱多病的缘故，病弱的人，用不着通过繁琐的仪式，就可以求得往生。

昭子雕刻这个佛像，必然耗费了不少力气，恂子是在她身后的遗物里发现这个佛像的，昭子在日记里写道，这是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然而，日记的主人没能撑到那一天。

佛像很悲哀，这是一个饱受病痛困扰的人留下的念想，昭子的神经依附在这个佛像之上，恂子在夜半醒来时，佛像就在她的枕边，她觉得佛像太可怜了。

昭子没有结婚，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性取向，昭子的父母总是怀着温和的神情注视着神经质的女儿，昭子一直在等待自己的死亡，黑暗中的这张脸柔美到了极点，恂子能够听到昭子的咳嗽声，不治之症让她慢慢地走向枯竭。

做爱对于昭子而言，也是一桩危险的事，做爱时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味道，两个人做了那些事之后，彼此都恢复了平静， 窗外是辉煌、严酷的盛夏，优美的常夏之花在日光下悄悄绽放。

恂子听到昭子吐血的消息时，日光照彻在通往医院的路途上，日光很温暖，周围的树木在车子碾过的沙石中呜咽。

病室很安静，病人衰弱得丧失了意识，靠着注射一再挽回，恂子握着昭子的手，她明白病人无力回握她。

昭子和死神谈判了那么久，当死神真正造访时，病人似乎不再害怕了，只剩下了疲惫与倦怠，仅此而已，忧劳的是身边的人，昭子的父亲一直在盯着女儿的脸，当那张脸有了一点生气时，这个悲伤的男人总会抽动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恂子听着病人的呼吸沉寂下去，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变得平稳起来，病人不再咳嗽了，吐血也停止了，身体的温度也有所缓和，看护者们曾以为出现了奇迹，然而病人脸颊上的死气却越发浓重了，这是地狱的颜色。

昭子一直在寻求清净的死亡，枕头和被褥上的血迹却在嘲笑这种念想，天人五衰的状态是与理想的死亡相悖的状态，空气中带着血的臭气，病人在精力耗尽时呕出的血，那鲜亮如樱花的色彩，预示着生命的凋零。

昭子的母亲绝望地恳求医生进行最后的注射，医生却表示患者已经不需要任何医疗援助了，这是一个人最自然的状态，恂子没法从昭子枯寂的脸上发现什么，恂子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吸声，昭子再也没有醒过来，逝者的脸苍白而阴郁，却带着佛像的色彩，这是一副早衰的、愁眉苦脸的佛像，当室内的光线变得柔和时，逝者的脸也悄悄起了变化，逝者精致的五官暴露在阳光下，恂子觉得，这张脸非常美观。

恂子看着枕边的佛像，佛像带着往生者的意识，即使是非常悲伤的样子，这张永久沉睡着的脸，在生者看来，也是非常令人愉悦的。

悲伤而无比温和地，她抱住了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