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  阁楼记忆

作者: 陈小美0113 | 来源:发表于2022-06-30 12:24 被阅读0次

    中国人热衷归属感,于是在我们工作后哪怕面对高企的房价,父母亲也总是在小镇上省吃俭用攒着钱催促我们在城市里买房安家。但,于我而言,家不是钢筋水泥,家是一同生活、共同进退的营地。它不需要多大,能容身有温度便足矣。这是我多年后才明白的道理,而教会我这个道理的,便是那时候的父母亲。

    在小镇上刚开店的时候,父亲与母亲将原本囤货的小阁楼搬空洗净,铺上席子与枕头。如果说小店一楼称之为生意档口的话,那这四平米无法直起身的矮小阁楼俨然便是我们一家五口的家。

    一节节能灯挂在不足一米高的天花板上,将整个阁楼照得敞亮。阁楼的开口处父亲做了个木架子盖上,生怕我们仨玩着玩着不小心掉下去。开口边上立着一台正方形绿色小风扇,风扇中间的透明圆形转盘已老化得光亮中有些透黑色。好在父亲有双巧手,无数次修补,才让这个家在炎热的夏天有了些许凉意。父亲睡在开口旁,旁边是母亲,然后是最小的弟弟、大的弟弟,最后才是我,一家五口一字排开,两大三小在那时竟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阁楼只在角落开了个小口对着楼下的窗,在炎热的夏日,却也不见一丝凉风。母亲给我们仨买了“水枕头”,每晚又在睡前拿着湿毛巾将竹席抹一遍,而后给我们仨浑身撒上爽身粉。伴着那绿色风扇咿呀咿呀的细细声响,我们一家就这么度过了一个个闷热的夏天。

    到了冬天,我们仨在睡前总会打打闹闹。小镇的静谧夜晚,除了我们仨的打闹欢笑声就只剩下脚下的阁楼木板发出的砰砰声与楼下父母亲的训斥声。南方小镇的湿冷入骨,但仅仅两张棉被,便足够我们一家五口温暖过冬。

    在那童年的阁楼记忆里,夏日从未觉得闷热,冬天也未曾察觉寒冷。但这记忆虽绵长却也平淡,似乎那段时间里每一天都那么过着那么重复着,而我们也在日子里一天天长大着。

    我努力回想,似乎想抓住什么,但阁楼的记忆却没有太多波澜。唯一突出的画面不过是某一年外婆去世,母亲湿着眼眶抱着小的弟弟天还没亮便跟着父亲蹑手蹑脚出远门奔丧。我跟大的弟弟在朦胧中睡醒,知道他们要走不带我们,隔着盖板在阁楼上哭得稀里哗啦。父亲一边解释安慰过两天就回来,一边狠下心拎着行李扭头出门。最终,我们俩大概是哭累了,手抓着开口处包浆的光滑木板,再次睡去。我不清楚当时父亲是为了省下两个孩子的车费还是因为我们已经上小学不想耽误我们的学习,总之这一幕我至今仍清晰留存在记忆里。当然,他们出门的那几天有爷爷过来开档口照顾我们,小孩的情绪也很快便消逝,等到父母亲回来的时候一切又好似未曾发生过那般继续着平淡的生活。

    小学二年级读完的时候,父亲有天与母亲商量我们接下来的学费问题。当时我跟大的弟弟都在离小店不到五十米的私立小学读书,学费是公立学校的三四倍。一方面父亲希望我们有更好的教育,一方面也着实是方便对我们的照顾。但显然父亲已经无力支撑我们的学费。

    我那时懂事早,于是主动找父亲说要转校去爷爷奶奶家附近的公立小学读,借口表哥也在,能有个人照顾。父亲最终答应了下来。为了方便,我跟大的弟弟都去了爷爷奶奶家里住,再后来小的弟弟也上学了,小店阁楼就只剩父母亲二人。

    上初一的时候,班里与我较好的同学住学校旁的商品房,那时总爱去他家玩。看到一个房子有客厅有餐厅厨房,更甚者还有自己的房间,心里不禁充满了羡慕之情。后来,听同学母亲说他们要卖掉那套房子去住自建房。我兴奋得跑回家跟母亲说要不我们跟他们买吧。母亲听完哭笑不得,只是说了句人家父母当校长,我们做小生意比不了。我带着小孩脾气在旁边拗着,父亲严肃着没有说话,那眼神里故作坚毅却充满了羞愧。我至今仍无法原谅当时不懂事的自己,特别是在我明白阶层与背景不同所带来的生活的难处之差后。

    大概过了两年,小店斜对面的大楼,荒置的二层被一个老板承包隔断出几套毛胚商品房。父亲与母亲商量后四处借钱,咬咬牙争到了一套。

    首款是母亲多年来省吃俭用打理一家攒下的钱加上爷爷卖了金戒指凑的。为了省钱,装修队只是帮忙铺砖、刮墙、砌灶等一些我们自己干不了的活。其它我们自己能动手的都自己动手了。

    有一次拖拉机拉了一车沙子过来,那天正好是周末,父亲决定省下这五十元的人工,自己挑沙子上楼。于是父亲用扁担挑着两箩筐一上一下地忙活着,我自己拿了个簸箕也帮忙起来,弟弟们力气小,两人一簸箕。就这样,母亲守着档口望着不远处不知疲倦的奔跑着的我们。忘了多久,我们真的把那座小山丘全搬空了,终于累得瘫坐在地上。那天晚上,父亲为了奖励我们,买了六十元钱的羊肉回家打火锅。母亲笑着对父亲说:“这样不是亏了,还倒贴十块钱”。父亲笑了,没有说话。那晚的羊肉格外香,一双双半抖的小手夹着肉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欢笑声伴着火锅升起的烟雾弥漫在整个小店里。

    大概遗传了父亲,我也有不错的动手能力。在装修队撤场以后,父亲拿了邻居拆卸不要的木板自己做起了电视墙,而我负责为整个房子刷上白色乳胶漆。再后来父亲东拼西凑买了些便宜实用的家具,我们终于搬进了自己的房子里。父母亲终于结束了十几年的阁楼生活,直起了腰杆。

    又过了几年,父亲还清了所有债务攒下一些钱,整个房子得以真正地装修了一番。至此,从阁楼走出来的父亲,用尽半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像样的房子。虽然生活还是那样过着,但无债一身轻的父亲脸上明显多了许多笑容。这些来之不易的东西在他的生命里折磨过他也抚慰过他,那些赠与和剥夺最终让父亲在生命的长河里顽强地挣扎出来,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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