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18套房！
下午6点多，W法官刚开完庭，把案卷拿给我，一看，老两口闹离婚，老公起诉离婚，有些头痛，因为他俩的年纪比我父母还大！都是50年生的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18套房产！W法官告诉我：大叔以前是个搞管理的，就一个爱好，买房！现在啊，这老两口光租金收入，每个月都有30多万呢。两儿一女都很争气，儿子女儿又各生了两个孙辈孩子，三世同堂住在复式500平米的大豪宅里，女儿一家人也住在附近，这个兴旺的大家庭要钱有钱、要房有房、要地位有地址，子子孙孙都在一起其乐融融……
闹啥子闹嘛！我心理嘀咕。
但是，我看到了一份婚内财产约定，在2017年1月，老两口约定了18套房子全归孩子所有！
真是蹊跷！而且这个离婚官司打下来，大叔是什么也捞不到的，因为，18套房产已经均已过户给了孩子，不能够再撤销了！
约过来谈谈先吧！特意嘱咐律师，这次一定得带上他们的一个孩子过来法院。
阿姨和女儿、代理律师坐在一旁，大叔带了他的律师一起进门落座了。
阿姨耳大脸肥、全身和都脸肉嘟嘟的，眼皮、两腮、嘴角都因为肥胖往下耷拉着，一副慈祥奶奶的模样。裹着一件格子花纹的毛呢大衣，头发还是大波浪卷发呢，颜色倒是一片乌黑。大叔可就不一样了，穿着灰不隆冬的夹克衫，头发油腻腻的，好像流落街头好多天没洗头、没洗澡似的，老年斑遍布两颊，最重要的，就是他那双瓜子大的眼睛通红通红的，仿佛得了红眼病似的，让人都不敢靠近他，生怕被传染。眼珠子也模模糊糊，一看就是睡眠休息都不好的样子。
寒暄几句开场的话后，发现老两口都气呼呼的不肯说话，我左看看右看看，盯着大叔那双殷切而又委屈的瓜子眼，说：“大叔，要不您先讲吧！”
大叔认真地点头道：“好，那我先讲！那我要讲很多很多的话哦！”
我说：“没问题，放开讲！”
他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就像电视上那些血性的英雄豪杰一口气豪饮一碗烈酒后摸摸嘴道别马上就出发要去干大事似的，他一口气喝完大半瓶水，重重的把罐子杵在桌上，拧上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憋闷在心里的一堆伤心事、破事、积压的委屈、悲苦，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大叔盯着墙壁，深情的回忆起40年前，两个人20出头的时候，恋爱4年，他到了30岁，俩人才结婚，那个年代算是全村最晚结婚的一个了！姑娘们都嫌弃他，因为家里穷。后面，两口子陆续有了3个孩子，他记忆中最开心的就是一家5口人挤在同一辆摩托车上兜风，他负责开车，前面坐一个孩子，后座两个孩子，老婆坐在最后面保护着俩个孩子。一家人大呼小叫、乐呵呵的出行、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欢声笑语撒了一路，每每回想起那副画面，他就落泪，太幸福了，一辈子不能忘记。
讲到这里，他哽咽地摇摇头，昏花的老眼湿润了。
阿姨转过身去，拿出纸巾捂在眼睛上，女儿掀起眼镜用手指抹去泪花。
我和两位律师都全神贯注的聆听着，不想错过一个字，这幅画面太幸福了，没有谁不向往，大叔一说完，我们几乎可以听到当年3个孩子一堆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改革开放后，机会多了，大叔开始到村办企业搞管理，由于人硬气、勤奋、仗义，一步步做到总经理。结婚以后至今，他所有的钱都上交给阿姨，阿姨是个出色的储钱罐，钱给到她只有越攒越多的，不乱花一分钱，而且把家和孩子打理得好好的，一有三五万块的余钱了，大叔就到处看房子，买房子。
13年前，忙了一辈子的大叔从领导岗位退了下来，没什么正经事儿做了，心理落差很大，总是和一堆老头子这里浪那里逛，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总想搞点动静，搞点事业。6年前，在东莞看中了一块地，和朋友们开始搞起房地产了。盖了一栋四层楼，准备用来做商场，一共三万五千平米。成本预算约在8000万左右，其中包括土建工程成本5000万左右，40年地租2500万左右，其他水电消防公关乱七八糟约在1000万左右，整栋楼不同楼层售价不同，总体售价约在1.5亿左右，这不还有得7000万赚，是不？
大叔拿出年轻时候的干劲一头扎了进去！这几年里，比总统还忙，不是跑工地就是跑这部门那个部门，晒得和大猩猩似的。家人当然都不支持，对他爱搭不理的，原因：一来家庭根本不需要他再去赚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出去找什么罪受？二来：6个孙辈天天都挂念着爷爷，就等他回家颐养天年，阿姨一个人撑住这个大家，累啊！三来：根本不看好他的项目，那个地方不同深圳，没什么人气，都是工厂，也没有什么购买力，十有八九搞不起来，认为他是魔怔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怕他在外面被骗或者养女人！
要知道，大叔这种群体拿钱去玩花姑娘的可不少呢。
为了证明自己宝刀未老，大叔顶着家人的反对，坚持到底。可他从未搞过房地产呀，处处都在交学费！预算也不对，手上的钱很快花完了，工程不能停啊，停了亏更多！期间为了周转，多次求老婆出手相助（家里租金收入都由阿姨掌管， 保守估计，几十年积攒的租金不下2000万 ），每次老婆都是一句话：“不要回家拿钱！叫你不要搞，你要去搞，有本事你自己顶啊！"阿姨本是希望他静下心来和自己照顾家庭，老头子非但不听，还整出一堆事，当然不出钱！
大叔气到吐血，这些家庭的财富几乎大部分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创造的，只是我信任你都放到你的口袋而已！我困难成这样，都快讨饭了，你居然一分钱都不掏出来，就算是个亲戚，看到我这个样子了，怎么样都要借点钱帮帮手，老太婆把钱看得太重了！太抠了！我这么多年为了家里打拼，完全就是部赚钱机器呀！
要强的大叔决定不再屈辱地向阿姨开口了！万般无奈之下，开始举债，他去和90岁的妈妈借钱，和朋友借钱，和下属借钱，打死不和家人再提起这些破事，争取自己顶过去！最后没办法了，大叔去借了每月5分息、本金两百万的高利贷，从此后，每个月都要还10万的利息，还不起的时候，被黑社会暴力催债，总是东躲西窜，这几年，不敢回家过年、清明不敢回来扫墓，去哪里都偷偷摸摸！有好几次被逼的走投无路，他都想跳楼，但是想想满堂儿孙，怕给他们造成心理痛苦，又忍住了。
2016年底，被暴力催债逼疯了，他放下脸皮，几乎跪地求老婆拿几百万缓一下，老婆和家人对他已经厌烦透顶，看他折腾了几年没个啥结果，三天两头往东莞跑，也不顾家，不停往里面砸钱，怕他把家庭资产都败光了，逼着他签署了那份《婚内财产约定》后，给了他一个铺面、一套公寓，他转手卖掉后，马上拿去还高利贷的利息和一部分本金了。
但是后面还是一屁股债，项目处处要花钱，都是些以前没有料到的钱，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夜夜以泪洗面，快要疯了！
吃人的高利贷
他觉得这么多年白活了，为了家庭创造了这么多的财富，就算亏个几千万，也对得起他们，坐在金山上的家人、老太婆怎么可以如此无情！
无奈之下，一纸诉状告到法院，我要离婚！
他不停的讲、不停的宣泄着内心的悲苦，他说：“就算是一块石头，看到我都会为我流泪、可怜我，我是做了错事又不是做了坏事，为什么对我那么刻薄那么冷漠？为什么一个机会都不给我？我一生为了家庭做了那么多的贡献，所有的房子都是我工作攒钱买下来的，没有我年轻时候的眼光、勤劳的付出，我的家庭会有今天？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残忍？调解员，你问我一句：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闹离婚，为什么？我一听到别人问我为什么离婚，我的心就伤透了！
大叔那红红的的瓜子眼被泪水包裹了。
按理说，大叔虽然败了点家，但是全家人也不像是看他落魄如此也不出手的人呀？
应该是对大叔不放心！
而且两母女面无表情的坐在凳子上，似乎并不同情大叔，似乎对大叔还有很多不满呢。
是不是有什么蹊跷呢？
我转向问阿姨还有女儿，第一：大叔项目亏本、处处要钱你们知不知道？第二：大叔借了高利贷，被高利贷逼疯了，你们知不知道？第三：大叔有多少债务你们清不清楚？第四：最敏感的一个话题，你们对大叔不管不问好像对他心都凉了，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呀？是不是发现大叔有什么状况呀？……
阿姨摇摇头，没看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儿忍不住了，哽咽着，她拍拍妈妈的背：“妈，让我来说。”
她盯着父亲，艰难地开口了：“爸爸，我好感动，你还记得我们的童年，记得我们一家人最幸福最幸福的过去，我们三姐妹宁愿资产不要这么多，而更愿意回到过去，过去你每天高高兴兴下班回来和我们一起做游戏，给我们讲故事，我们天天盼着你回来。长大点了，你也没有哪一天不陪在我们身边。从小到大，你是一个让我们最自豪的爸爸！直到我们三姐弟都陆续出国读书去了，你退休了，你和妈妈就不那么好了！你忘了吗？10年前，你和东莞那个李阿姨开房的事情，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和妈妈都知道！我怕妈妈伤心，所以在家里一直没有提起这个事！我们就想着有一天你能够回心转意，玩累了回家，可是你看看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你的心有在家里吗？妈妈一个人照顾这么多孙子孙女，操持家务，你在哪里？”
阿姨抱头痛哭起来！开始讲话：“我每次出门看到别的两口子牵着手，我就在后面偷偷的流泪，不知道有多羡慕！10年前，你一天要给东莞那个姓李的打10几个电话，我都知道，当我查你的通话记录后，我真的崩溃了，我太痛苦了！那几天我瘦了五六斤！你全都没有看到！但是我为了保留你的面子，不说破，我忍住，自己受住，我不愿意这个家散了，我不想儿女们没有面子，不想孩子们担心，我要给你留好回家的路，只有女儿看到我天天流泪！”
两母女抱头痛哭。
大叔低着头，没有出声。
我问两位律师：“你们以前知道这个事情吗？”
两位律师茫然地摇头。
阿姨抽抽搭搭地说：“他们不知道，除了我和女儿两个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前天开庭，我也没和法官说，如果不是今天，我会把这个事情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拿出来讲！我宁愿自己默默的承受！”
我说：“所以，阿姨，你拼命守住这个家，先是努力守住他这个人，后面发现还不行，所以你做财产约定也好、不给他钱也好，目的就是再帮家庭、给孩子们守住这些财产，是吗？”
“是的”！阿姨哭得身子抖啊抖的。
我问大叔要不要谈一下这段，但是看到他低着头，不接话，估计他也不愿意谈。爱面子啊！
既然如此，我开始推进，准备收尾。
“这样吧，你看，你们都这么重视这来之不易的大家庭，目前就是碰到了一个对于你们的家庭来说一个不大不小的困难，大家一起合力迈过去不就是了？大叔，您呢，也别折腾了，咱们早点清完回家带孙子！陪老婆！把东莞这个项目的清算、还有高利贷、借贷的事情，全部委托女儿和律师处理，大叔，你的家庭、你老婆一定不会不管你的，您算个粗账，大概需要多少钱，可以把事情全部了了？让您安心的抽身，回归家庭？”
大叔举出一根食指：“1000万左右吧。”
看到阿姨有些翻白眼，我说：“这1000万怎么来的，跟我说说？”
原来大叔的物业还有2000多平米卖不出去，大概价值1000万，拖欠了工程款1500万，我建议他去法院确权，把这几百平米以9折的价格，把所有权转让给债主，把1000万的帐平了。这里还差500万左右的窟窿，需要家庭支持。
另外，大叔在3年前借了200万高利贷，5分息，累计到现在，连本带利560万，不要傻乎乎的继续还钱，到法院把这些帐重新算下，以前还过的钱，法院最高支持3分，高出三分的抵扣本金，以后没还的也只能够计算两分的息，这样算下来，就算三年期间一分钱没还，一共也才需要还344万就可以了。
这样一算，有鼻子有眼，母女俩同意帮他清这些债。
我让大叔承诺，回家好好过日子，以后不再去折腾啦！
大叔抬起头，睁着那双红红的瓜子眼，用力的点头！
临走的时候，大叔拉住我说：“我是做错事了，我不是做坏事了，对不对？他们以后还这样对我（太功利）怎么办？”
感觉他像个被逐出家门的孩子一样。
我笑着说：“你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对于阿姨、对于孩子们来说，太重要了，这个大家庭不能没有你，谁也替代不了你，你为家庭付出了这么多，你爱家人，家人也永远爱你，他们以前想抓住你这个人，后面怕人也抓不住了，就想抓住钱，但是你现在人回来了、心也回来了，你这个人，比钱重要几百倍几千倍、几万倍，只要有你这个人在、你的心在，钱都好商量！！”
他眨了眨那双红红的瓜子眼，有些感动，有些激动，也有些彷徨，两手拽住敞开的夹克衫，收紧合拢后盖住了胸膛，然后，和律师离开了法庭。
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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