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脖儿”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当时,他负责我们两个复读班的语文。他的个子并不是很高,很瘦。皮肤有点暗黄,瘦瘦的脸,直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大片细框眼镜。那双原本细小的眼睛,因在眼镜长久的压迫下,眼窝深陷,使得原本瘦的有棱有角的脸庞更增添了一份令人难以捉摸的深邃与严厉。
那时的我们,高考失利,经过漫长三个月的沉淀,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迈进高中大门,发现原来还有更多的同学们加入了“高考二次战线”。久别重逢,话自然不会少,上课的铃声也自然忽视了!忽然,教室静了,我们纷纷转过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他左手提着语文课本,右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镶嵌在门框中间,一动不动。见我们都盯着他,他微微低了低头,目光跨过镜框,从右上方扫视了所有后排的学生,既而,又从左上方扫视了剩余所有的学生,目光冷静而又尖锐。全班八十多个学生,在这样的目光下,纷纷地低下了头,一动也不敢动。
教室里静极了!
“哎哟喂,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哈!”砰——语文书被摔在了讲桌上。每个人也随之一颤,心口传来一阵紧张的疼痛,仿佛摔的不是书,而是——我们。
背脖儿迈着略微外八字的脚步,缓缓地从讲台走到了教室的最后,又从教室的最后面走到了讲台。他那双陈旧的皮鞋敲打着地板所发出“笃——笃——笃——”的响声,强暴地钻进我们的耳洞,敲打在我们的心上。
“还没拿出语文书来?”
所有的人像是得到了特赦,深深地吸了口气,却又不敢大口吐出,只好拼命地弄响桌洞或小山似的书堆才得以愉快地吐出。紧张的心暂时得到了缓解……
“怎么?”瞬间,那颗刚要平复的心被吊了起来,全身像是被电击一般惊悚着,头皮也隐隐地发麻,教室里静极了!那一刻的我们活像在森林中正急于逃生的兔子,在一声虎啸中瘫软在地,一动不动,只能呆呆地看着兽王一步一步地迈近。背脖儿嘴角微微向一边翘起,似笑非笑,似乎在欣赏自己此刻的言语成果,又似乎得意于自己的作品,轻启薄唇,“只有语文书就行了?不需要笔记本?”
教室里又是一阵躁动……
“我——要你们——用一个——单独的——结实的——笔记本!要是谁的本子没几天就散架了,谁就试着点!听到了没!”
“看着课本的目录!”不等我们回答,他拿起摔在讲桌的课本,命令道。
第一堂语文课,我们就这样在不断地笔记、回答、练习中痛苦地度过,也让我们每一个人对这位名叫白波的语文老师怀有了长久不散的压抑与恐惧。
度日如年。
下课铃终于也终究响了,却没解救我们,解救我们的只有白波老师回到办公室的那一闭门声。(语文办公室就在教室隔壁)而这之前,教室里依旧静极了!
“妈呀,吓死我了!”那个高高的坐在最后一排,带有浓重口音的男生悄悄地打破了沉静。
呼——每个人随之如释重负。
“这老师哪里来的?太吓人了!”
“以前就专教复读班的,我见过他!”
“这就是白波?!都说他厉害!还真是厉害!”
……
“你们发现没?”正在擦黑板的男生转身对我们说道。
“什么?”
见我们一脸懵状,“这,”他连连指着自己的后背,“白(bei)波脖子这里背!”
“哈哈……”后排的那个男生莫名其妙地狂笑起来,憋得脸都红了,手不停地拍着桌子。我们听得莫名其妙,看得也莫名其妙。就连那个擦黑板的男生也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白波脖子背。哈哈……”
全班瞬间愣了,接着一阵“哇——哈哈——”的笑声席卷了整个教室。就这样,威名在外的语文老师绝没想到上课的第一天就有了自己的外号——“背脖儿”。
起先,“背脖儿”这一外号叫得并不响亮,生怕传到背脖儿的耳朵里,一段时间后,背脖儿的呼声一波响过一波,这都“归功”于白波那张刻薄的嘴。课堂上,精神与心灵的双重压迫打击换来了那一声声复仇的快感——“背脖儿”。
天空不留鸟的痕迹
自初中起,摘记成了一种习惯,而摘而不记也成了我们学习的潜规则。所有老师在像例行公事一般地检查完定期量地工作后,留下一句,“既然摘了,就要背过、运用,不然就浪费了。”然后转身开始了“之乎者也”的传授。而我们也悄悄地在各自的座位上发下“从明天开始要一点一点地背诵摘记”的誓愿后,开始了“之乎者也”晕头转向地学习,而“从明天起”成了一个无限制地延期。
自从遇到了白波,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得小心翼翼。
他严格地要求着我们摘记本的质量,强迫我们在本子的扉页上作出摘记目录。他说,有了目录你写作文寻找材料时就会轻易地找到并运用。他又说,要每天抽出十分钟背诵一点摘记。嗯——我们点头答应,却在心里嗤之以鼻,浪费时间!
那天,在例行公事般的检查完摘记,他指了指语文课代表,“来,你把它发下去!”在课堂上,他从不喊你的名字,只是用手或者是书指指你,又或者,只是朝你抬抬下巴。等所有人拿到自己的摘记本时,背脖儿坐在讲桌前头也不抬地翻着自己的书说:“摘记都背过了没?”没人回答。背脖儿似乎也没打算让我们回答,眼睛依旧盯着自己的书本,“今天第一节课是背自己的摘抄,第二节课我检查!”我们惊愕,更多的是惊恐万分。背脖儿的检查可是有着严格的质量、数量、流畅度、灵敏度。背脖儿抬起头,看着我们,翘了翘眉头,故作惊讶,“怎么,有异议?”
以往的课堂漫长而又难熬,每天都在心里偷偷祈祷快点下课!而,今天,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祈求着一个奇迹的发生,铃声突然坏了,不响了,而背脖儿又忘记了时间。
奇迹没有发生。下课铃响了……
有些东西,你越是求之,越是得不到。你越是使劲全身力气地把它拉近你的身旁,它越是挣脱逃离,并混乱不堪……学习也这样。
背脖儿放下手中的书,一句话也没说地走出了教室,他早就料到说了也没用。
上课铃响了……
背脖儿没有像往常一样踏着铃声走进教室。我们紧张忙碌地背诵着摘记的同时眼睛也在搜寻着那令人不安地身影,疑惑、忐忑。只是,没多久……
“好了,我检查一下。”声音还是在我们的头顶上响起。
我们纷纷将头埋在了书本后面。有的眉头紧锁,还不时地抬起右手中指揉揉眉头,以示思索之苦,口中还念叨着什么;有的正在使劲写着什么,似乎因为这句话产生了源源不断地灵感,必须在此刻记录下来,否则不能惊世骇俗;而大多数则低着头,绷着脸,直直地盯着书本,但书本上究竟记了些什么则不得而知了……
“你!起来背一下!”见指的不是自己,大家暗暗舒了口气。教室里的气氛终于得以缓和。语文课代表终究是语文课代表,虽没达到滚瓜烂熟的地步,却也足以让我们惊讶,是仅用一节课的时间达到这种程度,还是平时课下积累的,可天天在一起,怎么没见她背诵过呀!惊讶之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正在这时,同桌碰了碰我的胳膊,“叫你呢!”我抬起头正撞上背脖儿那冷冷的目光。目光里透着对我没认真他说话的不耐烦,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傲视,那种早已看透你的幸灾乐祸和明知你达不到他要求时对你的傲视。还没有开始,我就输了!
当我磕磕绊绊、哼哼唧唧的时候,暗暗偷觑背脖儿那张越来越阴鸷的脸。“完了,完了!”我心里不断地叫苦。唉,背脖儿这一顿骂人不带脏字的骂定是躲不开了!
“你——来背!”背脖儿把本子一下子扔到了我的书桌上,然后指着后面一个同学说道,说完余光扫视了我一眼。
咦?今天他没有直接嘲笑嘲笑我哎!还好只是站着!站着也比被他骂要舒服的多!
可是,罚站啊也很丢人!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笑话我,下课后我怎样好意思去找她们玩?她们会不会在心里笑话我啊?下课就要跑操了,那些大嘴巴会不会趁机把我罚站的事告诉临班的人呢,那样的话太丢人!要不找个理由不去跑操了吧……
如果说没有背过摘记是一个错的话,那我在罚站时开小差,则是一个天大的错。
背脖儿正在睁着我。
“啊?”我惶恐而又迷惑地看着他,又企图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想博得背脖儿的同情,心里却知道这只是无用功罢了!
背脖儿很不屑地从鼻子了哼了一下,“我说,我忘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那句天空不留什么来着?但我……后面是什么来?”
我觉得不对劲,背脖儿是不会问这么弱智的问题的!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劲,我弄不明白。管他呢,要杀要剐随他便。“嗯,这句话是’天空不留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好!好一个’天空不留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恐怕现在应该改成’天空不留我的痕迹,但我已背过’吧!”
我就知道。背脖儿不会问这么弱智的问题的。
耻辱!
我想,我会一辈子记恨背脖儿的!
许多年之后,离学校越来越远,渐渐才发现,就算是耻辱也成了怀念,以至想再次走近背脖儿的课堂,再一次体会他的苛刻、冷酷。就像王菲唱的那样“我们要相互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更何况背脖儿没有亏欠我什么,反而,现在的我很大程度上是源自他的造就。但我还是未回去过,因为我始终没有客服内心的那份恐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