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些问题,有人称之为精神病,中医说是实火盛,五脏六腑里的毛病,这个问题不小也不大,就是每晚都会做噩梦。我的噩梦之所以异常恐怖,并不是因为内容多含有鬼怪,而是因为这些梦既可以光怪陆离又可以天马行空,但是其中的细节必定都是丰满而丰富的,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醒来之后也能够清楚记得,每次回想都感受得到当时脖颈发凉、满身冷汗的惊恐。
我有一个朋友,已经认识很久却刚刚变熟,他是个很难在网上交流的人,因为我发了消息,他可能不回,也可能只回复一个字,或者说好让我等一下,就等得没了下文。偏偏我却珍视他,没有那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洒脱,我太需要和我说话的人了。我刚刚和前任分手,也没有更多的什么朋友了,没有足够的朋友,可能是我另一个问题。他们说我表达欲太旺盛了,总是要和别人说话,这样的我是不够自爱的。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有在不自爱,和把一切都憋在心里然后变成变态,这两条路之间抉择。
晚上睡觉前,那种没有下文的对话又发生了,我很生气,觉得不应该,觉得既然是朋友,就不应该总教我承受这样的痛苦。于是我语气不善地给他留了言,言辞指责他这样的行径,而后扔了手机就去睡了。
半夜两点四十,我从噩梦中惊醒,听到厨房里有“呲呲”的水声,慌忙跑去看,没想到是祸不单行,有根连着水池的管子坏了,正往外漏水。我赶紧拨打物业紧急维修的电话,麻烦人家务必漏夜前来,帮我避免更大的损失。两个工人不久便来了,深更半夜的,又要穿着单薄的工作服前来,开门时就有十分的怨言,面色阴沉,几多不快。我给他们大概讲了问题的所在,又引他们仔细看过,也没什么别的好盯着的了,免得引人更烦,就做到客厅的沙发上去等。
打开手机,无法控制地又去看那个聊天软件,打开,他的头像就高悬在所有聊天记录的第一位。我点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回复,我自己饱含怨气的怪罪空落落地躺在屏幕上。一股说不出的难过油然而生,我继续在那些已有的句子下面填上更多的难听话,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只觉得心里既是愤恨又是悲戚。
“我有义务回复你吗?”
突然,一条消息从屏幕的左侧弹了出来。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那是他,他回复了,在半夜两点四十。我以为他早该睡了,他昨晚才说过,自己一般十二点就会睡的。
我一时惊慌失措,是我又搞砸了,我竟然逼他说出了这种话!我的双手颤抖起来,浑身发冷,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被他这样对待。
“为什么,不应该回复吗?我连觉都睡不着,你觉得你很有道理?”
“我还不是一样,你发这么多条,让不让我睡觉?”他说。
“那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说到一半就走人?”我仍旧不甘示弱,气势汹汹的反问。
可我的反问在很长前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以为他又消失了,和往常一样,说着说着就没有下文了。
没想到,再次收到的消息,是十数张连续不停的图片,一些奇奇怪怪的孕妇照片,新生儿,奶瓶,摇篮车等等。我整不明就里,他紧接着说:“好的好的,总之奶粉钱我都会给的,朝九晚五按时回家,会好好照顾孩子的,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你现在都说出来,我全都会做到的,可以了吗?”
“…?”
我一时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明白他在做什么说什么,这些毫无来由的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我的大脑才渐渐清醒了,我猜想这是一种恶毒的讽刺,代表着他对我的忍无可忍。
“你说这些,是在羞辱我吗?”我紧张地问道,“你想和我绝交吗?”
又是一阵沉寂,我死死盯着屏幕,过了一会,一个冷漠的短句才弹了出来,他说:“大概是吧。”
这下我的手彻底凉了,手心沁出黏腻的冷汗,心脏狂跳起来,嘴唇都不停地发抖。那些维修工人发出很大的响动,用不知道哪里的方言沟通着,水管发出金属和胶皮膏的臭味。我心里烦的要死,却不敢和他们大吼。我站起身来,远远地看见地上都是恶心的脏泥汤子。
“为什么要这样?你不知道我有多关心你,我是因为想你才说出那种话的,我只是不想总是自说自话,因为你我连觉都睡不好。”我努力地解释道。
“我同步。我同步奉陪就是应该的吗?”他说。
“你就像我的初中班主任一样,”他接着说,“一天到晚盯着我,盯着我上课、写作业,盯着我早读、晚自习。我很烦你知不知道,你盯得也太紧了,我受够了。”
“可是…”
“能不能别说了,让人睡觉吧好吗?你也睡你的觉去吧!”
我……我哪里还睡得着啊!他为什么可以如此的冷酷?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可以做到如此的冷酷?没有一次成功,我总是要迎来这样的结局,就好像命中注定。我搞砸了,搞砸了一切,每一次都是我不好,是我自讨苦吃,我总是这样。我的心脏狂跳,抽痛不已,我几乎要吐出血来了,耳朵里是尖锐的蜂鸣,像我自己在尖叫。真恨我自己,为什么总是克制不住,为什么总是把自己逼上绝路,又一次走到这一步来,难道重蹈的覆辙还不够多吗?我怎么就是不长教训呢?一切都回不去了,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啊!”
我大喊一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黑,窗户那里透出幽蓝的光。我躺在床上,头皮发麻,脖子僵硬,浑身的冷汗浸透了床单。
这一切,原来不是真的。
谢天谢地,我刚刚竟然还在梦里。
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我这样想着,竟然不敢去看手机,平复了很久,才壮着胆去床头柜上摸索。打开锁屏,并不是两点四十,已经是早晨,六点五十。
打开那个聊天界面,与他的对话确实高悬在列表顶端,点开来,是昨晚那个糟糕的结尾。我两手颤抖,心里酸楚,我害怕了,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失去他的资本。
点击对话框,我颤抖着输入:“对不起,我错了,不回信息就不回吧,没关系,只要别离开我。”
我曾无数次从不同的噩梦中惊醒过。比如母亲去世的,比如同学被害的,比如世界末日的。每次醒来都是一样的脖颈发凉,也是一样的庆幸,庆幸人还活着,还有机会,而那些恐怖只是一个梦。不知道日后真的遇到可怕的事,我会不会变得很傻,永远一心想从“梦”中惊醒。毕竟从噩梦里惊醒,难道还会再有噩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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