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最近我的不锈钢饭钵里的骨头堆积成山,可是我没有心思啃这些还含有肉絮的骨头了,我啪嗒着耳朵绕过最近几天来我家异常多起来的行人,有气无力的趴在门口,等那个每次回来门口马路上会有车鸣声停下,然后哐当一声关上车门从四个轮子左边下来那个会眯着眼能听得出欢快劲叫我一声“旺财”的男主人。
男主人是我们小镇上专门运送垃圾的司机,相当于承担这小镇的卫生责任。所以平日见着他,他都是面露喜色,塔塔一车一车的扬起后面的余声我听着他开车离开,然后再空车突突的停在家门口回来吃饭。我常常会摇着尾巴趴在地上等他摸我的头,然后一起进屋,可是,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
好像是前一阵子开始不一样的。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爬在门口,我的男主人从一辆比他平时开的不一样的车上下来,这辆车比他平时开的车矮许多,一同下来的同行人还有三四个,这辆车白色的匍匐在地上,不知道这车是不是白色,我除了能看到黑灰色之外,就是白色最清晰,这辆白色车没有他平时后面载着的垃圾货车显得大而霸气,以前也经常有这样的类似情形,从以前下车的人口中我能听得出,他们说的是来拜年,而这一次从这种一样小而且精致许多的小车里下来的人,但我似乎能感觉这一次带着一种阴郁而无言的气氛,我甚至能从我这个男主人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心事。这一次,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是无力又用心的触感。然后他径直入了门。
门口一同下来的有往年称之为来拜年的人,不过其中还有一个也是我的主人,我称他为小主人,小主人是男主人的儿子,小主人下车之后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蹲在门口的石阶上吸了支烟,我以为他会灭掉那一支就进去,我低估了他,小主人一支接一支的吸了四五支之后,吐一口烟雾,似是把眉头都抽皱了才把最后一支烟蒂捏在手上,放在脚边踩了一力,才进了门。
我也摇着尾巴跟在后面,用头轻轻推开这扇没有上锁只是紧闭起来的门,往往迎回我的男主人后我就会趴在楼梯口打盹粗略听他们的动静,因为我听不懂他们具体说的会是什么,所以我往往都是守着我的不锈钢饭钵趴一旁,守着主人回来的门口趴一旁,我想动物的区分往往在于语言,在我们的语言世界里,我听不懂他们所说的癌症是什么,还有晚期又是什么。
后来,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男主人是他那天杵着的拐杖慢悠悠在门口旁边的树走回来后坐在有火炉这个屋子里的沙发上,他已经虚弱到不能自己换穿衣服了,而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门口右边那棵长在石头缝里的树,男主人回来后在沙发上笑着眼,说,不想戒烟戒酒了,这怎么满身子都是药味啊,平日里给我吃饭的女主人,会抬一张冒气的毛巾在我家男主人的身上擦拭,然后附和说,哪里有,衣服都是刚洗的,我闻着没有药味呢。你是吃进肚子里浸出来的药味吧。男主人说,他还想去开车送垃圾,送一车可以赚好几百,还要养家呢...
小主人说,好好好,过几天你好些了再开...
等女主人擦拭完了之后,我看着男主人抬起来穿衣服的手,肉松弛在垂下来的这只剩下分明可见的骨骼上。他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瘦了...
自那天男主人说没有力气,被小主人扶进里屋,后来叫来一个叫医生的人带着吊瓶给他手上扎着,再后来的好多天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男主人坐在沙发上或者慢悠悠移步在门口的树旁,而是知道中间堂屋的门口放了一张照片。照片前面有一些水果和两只蜡烛。
我总觉得好像是男主人他出去送垃圾好几天没有回家来了,我在门口的这几天,一直没有等到男主人回来,而是突然从门口有了照片开始的那天之后就等到好多好多平时没有见过的人,陆陆续续的从马路的那边过来,个个面色凝重。他们过来的时候,有的会举着两只竹竿腿上部是花色相间的圆形花圈立在男主人曾经杵着拐杖慢悠悠走的最远的那棵树旁边,圆形花圈上面题这两排字,右边一排字的最后五个字好像都很有规律,都是XXX敬挽。然后中间写一个奠,有的会拿着一卷鞭炮,然后捋直放在左边马路牙子上点燃,我往往听不得这噼里啪啦的声响,就被吓到内屋里的楼梯口了。
来我家我不认识的人是第二天开始多起来的,印象最深的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见到的一个披着头发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姑娘。那个姑娘从右边那并不宽敞的马路过来的时候,把圆形相间的花色立在那棵树下之后,就径直的走了过来,她的眼睛看着立在门口旁边摆着两只颤着蜡烛摇摇晃晃尾火前面的照片,面色泛白的她的脸上可以看出风尘仆仆的赶路模样。眼睛里泛着一种闪烁的东西被她隐了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她拿着小主人拿到她手里的白帕对着照片拜了拜。三个心事重重的躬拜之后小主人用一根小麻绳将白帕系在了她头上。我绕在可以看到照片的人群里,抬眼看过去,我一直不知道的照片里分明就是我的男主人。
人流拥挤的家现在一点也不热闹,没有男主人坐在沙发上叫我旺财的声音,真的一点也不热闹。尽管旁边是无数人都在说我男主人如何如何,那病是检查知道的晚了如今才...
尽管大门中间有四五个一会敲锣哐当,一会铛铛刺耳响,一会嘴巴念叨我听不懂的旁人所说的金刚经超度,人群多过集市人流,声音大过擂鼓云天,真的一点也不热闹。
第三天,人还是比往日多,但已经没有第二日那样拥挤了,我又啪嗒着耳朵回到我的楼梯口,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看着男主人曾经进屋的门口,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姑娘还在,她头上的白帕在她端着一碗骨头蹲下来往我面前不锈钢饭钵里倒的时候一起躬身搭落一侧,她像往日男主人一样摸了摸我的头,说了句:“旺财,你是不是也很难过...吃点饭吧,爷爷他...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可是我全然没了胃口。我的伙食从来都很均匀,我知道,逢年过节才有满钵的肉和骨头汤饭,可是今天也有,是过节还是什么?我不想吃今天的骨头,我只想知道,我的男主人去哪了...
旺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