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不到二十五岁,跟抑郁症在一起已经十年了。国外有的把抑郁症叫黑狗。这条狗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我们最享受的游戏就是相爱相杀。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是真心喜欢跟它在一起的。它要是有时候走远了,我反而会像一条狗一样追着找。
基本可以确定我的抑郁是基因性的。自己瞎推测估计是天生海马体比较小,多巴胺输出也不太稳定。除了瞎猜以外,比较确凿的证据就是我妈。我妈病龄比我久很多,衍生出的并发症当然也不在话下。我没法目睹她的整个病史,不过打我出生起她就在火山爆发了。一岁到五岁之间是我最最开心也最充满噩梦的几年。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个时候应该是躁郁症。
我比较幸运,记忆力特别好。正常孩子是三岁到五岁开始记事儿,我一岁就有长期记忆了。因为这个我考试向来顺风顺水,可是不该记得的东西也狠狠地刻在脑袋里。小时候的我大概是非常敏感脆弱的。那时候家里穷,我爹就拼命工作,他早出晚归的时候,我都在睡觉。以至于现在的他都老了,在我印象里,他成了个还没出现就要消失了的影子。我小的时候我妈的家长们都靠不太住,她自己身体也不好,就拖着自己还要孤军奋战地带我。说实话我妈不是特别聪明的,棘手的事情到了她那儿就更棘手。她年轻时候患上的抑郁症也没好好处理过,还有产后的一些心理问题,许多因素雪上加霜,她和我的噩梦就这样断断续续地侵袭过来。
童年的几年,的确literally铺满了噩梦。我从记事儿起,就记得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这样睡了七八年,噩梦才渐渐的不会每天都来了。记得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教我们成语“美梦成真”,我一直到十一二岁第一次做到美梦了才明白原来这个词不是fantasy。五岁前的梦有一个是这样的:我妈带我去姥姥家,梦里姥姥家楼道里的楼梯是旋转的,没有窗户,一片幽暗。仅有光的地方打在满是积灰的楼梯和扶手上,都是一片惨白。我走得慢,我妈已经走上楼了,和姥姥在门口向下望着我。她俩喊了我一声,我却往下看,然后就一头栽下旋转楼梯的栏杆,栽进中间的黑洞里,慢慢地往下掉。我一面看着黑暗里的旋转楼梯没有尽头,一面还能看见妈妈和姥姥在上面沉默地看着我。
这样历历在目的噩梦还有许多。梦里我都是一个人,面对一个小孩子的潜意识能get到的最深的恐惧和孤独。对小时候的我来说,睡觉是一天最可怕的事情。我睡前总是尽力保持一个能贴着妈妈最紧的姿势,可无论怎样,梦里对着千军万马,我永远都是一个人。
这种噩梦的来源当然也是我妈。当我和我妈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这个疯女人什么时候发疯。我旧家厨房门是木板糊的,两片板子中间是空的。我妈发疯的时候拽着厨房门的把手踢门,把门踢出一个洞。我还记得那天天色昏沉,接近傍晚的阳光染得空气里一片杏色。
小时候家里穷的,没有什么玩具,玩玩具都只能去对门甜甜家蹭。家里有的我最喜欢的玩具是一个木制的红色小三角钢琴,那时我觉得它是我生命里最精巧的东西。每个键都能发出不同的声音,可我都不舍得按,就怕按多了就坏掉了。在我跟小钢琴成为最好的好朋友之前,我妈就把它摔碎了。我看着我妈双手把它砸在地上,我的害怕都已经麻木了。我当时不解,惋惜,困惑;后来才明白那时候大脑已经开始学会用其他reaction转移我“怕得要死”的注意力,就像受重伤后的人肾上腺素飙升暂时感受不到痛一样。后来我勤加练习这种转移注意力的能力,终于变成了一个逃避痛苦,疏远快乐的人。
小时候的我不知道我妈是有病的。小时候觉得家里又没什么人,我妈发疯那肯定是我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可是我又不知道我到底干什么了惹她生气,那我要去做事情的时候就更心惊胆战。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出国之前。直到现在我听到洗碗的声音都会紧张和害怕。虽然我后来在同龄人当中混的算不错,但是我却变成了一个总忍不住讨好别人又被人嫌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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