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陆离已经很多年过去,但一直未曾会面,七八年前的冬至,说见上一面,想来十余年间的光景都未曾得见,又恰值当时养病期间,无别的事情可做,便也说了好,但也不确信具体是哪一天,而当时我正于乡村下的老家休养,看着每日早朝的寒霜铺满了尽收眼底一色青绿的麦地,像撒了盐一样,呼吸间也有些别样的凝滞,而在早年间的这个时候,倘若早起一点,还可以在那大白菜的空隙间看见耷拉着头躲冷的鸟儿,但却也没法抓住。
而淬了霜的白菜吃起来又是那么的回甜而甘口,并着陆离十余年前送我的一块腊肉,炒上一盘,更具别样的美味,但那被熏得黢黑的腊肉由于来得过于别致的意义,我也便舍不得糟蹋,尤记得真正就受用过两回,一便是那冬来寒霜铺地之时,二来便是过年亲戚们聚在一起的时候片了一碟,就着取了七甸的乳腐,水豆豉,芫荽,葱花,姜末,菌油等调成一个蘸料,把那片好肉放进甄子过了热,便抬出来蘸着吃了,味道确实是别样的好,大抵本地不有的总会带来它的新奇。
而此间我也便想起了陆离的话“俺家这腊肉的猪打小便是喂米糠及碎米长大的,肉嫩着哩”那经口一过后,确实如她所说一般,肉质细腻也不算得肥腻,而跟我们老家养猪办法却是天差地别,打记事起,我们老家的养猪方法无外乎野地里的草在加上一些玉米粒裹着些骨叶草草粉碎后的面粉,等把那些嫩点的草或者萝卜菜叶之属的轧碎,用一口大锅煮开了,才打上一盆玉米面,一手持着铲子,一手抓着面均匀的往锅里撒,边撒边搅,不至于让面结团,以让营养均衡。
而我在那小些的时候为了养猪这个营生,打过多少个寒暑假的猪草,也坐在那锅灶的旁边烧了好多年的火,那大铁锅间的热气缭绕的境像,却又常常让我不自觉的想到了我已过世两年的奶奶,然后最终的养猪大业在随着时间的更迭也彻底没了踪影,随着而来的便是饲料及青草的替代,再也不煮了,而前些年也还听得奶奶在骂“现在婆娘,真实懒得要死,以前新媳妇不会煮猪食不会做饭,那肯定是不行的,你像我,以前整个公社的食堂两个人做四五十个人的饭,那时早上生完你二大爷,下午就下水插秧了,那些年多遭罪,就拿这猪肉来说,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这能吃得成吗,以前我养的猪肉出来都是巴掌的膘,你瞧瞧现在,三指都没有,那不煮它能吃得下去吗”每每这些话说出来,我们也便只能把她的话作为一种过去的回忆了,至于曾经他们那个年代的艰苦,只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唯一经过论证的是父亲是奶奶上厕所那时候直接生了掉厕所里面的,好在那时的茅房里不近于全是粪水,总会割一些青蒿扔里面,一者是为了消毒杀菌,二是为了遮盖臭味,不至于让蚊虫满天飞,也正是这些青蒿把他给浪住了,才得以存活至今,也才有了后来的我。
那陆离跟我显然因为不是一个地域,她们那边水田居多,而我们这边却是旱地居多,所以喂食的角度讲,也就没得比,他们那喂猪的碎米于我们这地方而言只能用来喂那刚出壳的小鸡小鸭的,因为数量确实有限。
后面未舍得吃的,我便用刀破了穿口,找了跟草绳高高的挂着那老屋的椽子上面了,后很久,家里打电话来,也无意间提到了,说是村里那不干正事的野猫不几天就全部吃得精光了,我想着算了罢,总算是吃过一些了,也不枉陆离的心意了。
我想着这些长久而遥远的记忆碎片便决定坐上了进城的客车,又从城里坐车到了昆明,又从昆明买了前往陆离城市的火车票,便看着那不紧不慢流隙于车窗的事物人群一一都退去,那时候的我已很多年未出过远门了,曾听闻一个人死后是要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寻脚迹的,年轻时候奔波的太过于遥远,想来等到我在寻脚迹的时候又会更加的累人了,而寻她这一程,也近于是相逢的最后一程,只为了相识一场友情的交代,想来有些人你这辈子注定是无法时时相见,但能偶尔记起,也算是幸事一桩,何况是网络上相识的,又将近十年的光景,有时候难得的从来不是情意,而是时间的考验。
见到她的时候,没有多少喜悦,心情也很平静,只是相对的一阵微笑,随后便寻了个吃饭的地方,她来这个陌生的城市已经很多年了,其中诸多事情及内幕我不得而知,她也未曾跟我提过,但隐约间总觉得我们还有一些隔阂的存在,也便是在曾经的聊天时,她总于更多的迫切的否定我的意见,我也常常为之揣测,有时候都怀疑是否自己真的是过于教条或者是难以沟通。
会面后的聊天还是重复而深入曾经的话题,于她而言,我算个老baby了,她也曾说自己喜欢跟年龄大的人交流,而我记得我们扯得最多的便是病这个问题,初始的时候我头疼的难受,完了她跟我讲了好多病理的机制及发病的原因,包括用药,我也倒有些新奇,在本不是医学生的前提下,还说得有理有据也不简单,因我日常也是经常痛痒,一面惧怕去医院,一面是固执的认为不是啥大情况,所以每逢出现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就开始给自己买药试验,直到弄好为止,有点神农尝百草的意味,很多病理情况我也是晓得一些。
后面也才得知她的故障远远要胜于我,年龄比我小,病却比我多,各方面零件损耗比我还严重:肥胖,三高,痛风,糖尿病……我顿然觉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就要天天用胰岛素,真的是人生的一种悲剧,但好在她也总是那么的乐观,同时也佩服她的坚强。
其次抨击得过多的便是这人世间世俗的悲哀,我想大概这事情我都喷得快近于秃头,让她觉得我有时候近于厌世或者是愤青。反观她却不是那样,而是一种迂回的战略,所以这也是我跟她没有达成一致的地方,她喜欢权衡这其中的利益及代价关系,而我却喜欢一刀切,虽然我年龄大她不少,她那种方法是我永远不能求全的,同时在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极度鄙视的,我也固执的认为我不曾改变得了世界,但我不会让这个世界来改变我,后面多数几次都接近锋芒的碰撞,为了不加深这样的碰撞,这个话题也随之刻意去回避了,毕竟大家都没有错,万物灵长。
话语间,我又惯性开了口“你看看,放眼看去,什么人一看便知,大方向不会出偏差的,这么世俗的世界”我边说边翻着软件的页面给她展示。
“反正就几种人,物质的,物质精神都要的,蹭存在感的,我想跟我一样的那种,真的没见过,所以这种另类的唯一,反而成了稀罕,而你看看,这些人的观念想法让人觉得过于可怖”我接着说。
“嗯,你看看,真烦这种猜忌,无端的猜忌”她完了给我看了眼她手机的聊天页面。
“这谁?”我问
“这我爹”
“我以为你对象……”
“没对象啊”
“家长这样问倒是正常啊”
“我好想结婚啊,好想有自己的家庭”她说
“那你爸不是给你介绍了吗”
“我不想回老家,有这样的父母回去有什么意思啊,我妈也是这种”
“我看看说的啥”我有些好奇的接过他手机看,只见他爹发问:你在哪里。她回在跟朋友打电话,然后又问:竟骗我,你妈那头骗我,你也骗我,打电话还能回信息,再说了有啥电话能一个劲的唠,我这么好骗吗宝贝。我暂时未能察觉其中的异样,也不好做什么评价。
“意思他们都在老家吗,那你不回去他们老了怎么办,你要考虑清楚啊”我提醒。
“你可能不是特别清楚我的原生家庭的情况”她呷了一口茶有些寂然“他们现在才五十,勉强五十,至少还有二十年才到你说那步,我要是现在就回去,这二十年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你知道吗,我妈当初为了省点打麻将的茶水钱,你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她把我去给那老板墙兼,这事我爸晓得,你知道我当时几岁吗?我才六岁,你说这种家庭是你你愿意回去吗?”话毕她久久望着窗外对我别着脸。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蒙上了沉重而窒息的阴郁,这一刻让我有些茫然,我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所以,你遇到这样的家庭,还想着去考虑更多的事情吗,她以前打我,把我头直接按在尿筒里面浸,大冬天的让我跪在大雪地里面,用实木榔头敲打我的头,我跟你说的这些都还不到百分之一,你能体会得到我的感受吗?完了我被侵范的时候,我跟她说了,你猜她跟我怎么说,她说我就是个搔泡的篮子,养焊的老婆,自己上门让人稿;也就是在去年,他们闹离婚的时候,就拉着我,我说到这些事情,他们都不承认,拼命的甩锅,这才是最可恶的,她一天天只会吸我的雪,就让我给她钱,有段时间我刚离职才找到工作,她让我每月给她三千五,我自己还要还房贷,女人对同类的恶远远大于男人对异类的恶,我现在的这个指头残废,就是打的”她说罢伸出右手畸形的小指于我眼前。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爸一这么说我就会这么生气,他以前从来不管我,他看着我挨打从来不管,她拿砖头扔我他都不会拦一下,而且特别可悲的事情是什么吗,我九岁之前是特别瘦的,那时候她就给我吃各种各样的东西,吃完以后她又不准让我动,然后就导致了我现在这样,等大前年我回去的时候提到这个事情,她反而乐呵呵的说你怎么突然那么胖了,她永远不觉得她对我带来多大的伤害,她也永远不会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所带来的后果。”她肩膀开始微微的振动,伴着迟来的啜泣将我深深的淹没。
“你看看吧”她又把手机递我眼前。
只见他爸给她发的消息:我看你妈又没在了,这又是出去嘚瑟你去了。她回:你爱咋滴咋滴。她爸又回:你这种态度会被人瞧不起的,真的,人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能叫人家在后面说你了,你就是活该。”
“所以你平时能听得出来我对我父母有很深的意见,难道不应该吗?我做不到那种以德报怨,但是他们现在还在这样,你觉得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内心泛起一种极度的恐惧,究竟是什么样的观念才能导致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言语。
“我就不知道了,这又是怎么能让人瞧不起了?他五十多岁的人了,不会用洗衣机,桌子上至少三个菜,没有肉都不动筷子,一辈子没给任何人洗过一条内伊或者一双袜子,动不动就说你丢人,让人笑话。”
“你知道吗,我刚出生,我妈从产房推出来知道我是女孩的那刻开始,她就一直在对外宣称我不争气,我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谓的争气到底是什么概念,到底争的是什么气,但我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也不算差,所以我觉得挺有资格,也有权利恨他们的,但是我一直劝自己跟自己和解了,但他们直到现在还一步步的逼我”。
“所以我一直为什么抗拒他们给我介绍的,因为他们给我介绍的是对于他们是有利的,但她们从来不会在乎我的死活,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特别想拥有自己的小家庭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他们对我的控制,我才能有我自己的生活,但也正是因为我有这样的遭遇,所以也影响到我的看法,如你所说的那种毫无保留的爱情我想我永远做不到,我需要特别特别的谨慎,所以当时我之前单纯跟你说那些问题的时候你觉得是我的原因,那么现在你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因你还觉得我做得不对吗,你还会鄙视我吗”
是的,无独有偶的,我才发现自己曾经的主管及武断反而给她造成了更多压力及伤害,我也为了这份歉意而自责“是的,我对你的误会过于太深,但是你不如试着大胆一些,与你的曾经一刀两断,只有这样才能是真正的开始”。
“我就是一个被世俗牢牢禁锢的人,你说的我想我做不到”
“你需要给自己更多自由的空间,不管心灵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但这个东西,你要知道,你在这种牢笼里待了近二十年,而且是你整个人生定型的那些年,我就是一俗人,做不到超凡脱俗。”
“你现在更需要的是自我的呐喊,冲出这样的牢笼,现在你已成年且自立,没有太多依赖,你应该尝试,有时的干脆才会迎来新生,你已经可以面对过去,那为什么不能面对属于你的未来?”
“谢谢你说的这些,现在我已经慢慢摆脱了他们的控制,但是一想到这些我还是会手抖,你说冲破这个牢笼,呵……你知道斯坦福大学那个实验吗,那才几天,而我在里面对了将近十七年,我就是在那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从我十七岁那时还是那样子,现在提到这事情我还是依旧难以平复,只能说我现在稍微好点,我也在慢慢的调整自己”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给我推荐那部紫色电影的意义了”
“对,它给我的触动很大,但是不敢在看的原因,因为不变的它始终不会改变,我们都是芸芸众生,本来就活在这样的牢笼里,这几年,过年了在亲戚家吃饭我妈也才能慢慢的上桌子,但不超过五年,去我爷爷奶奶家,我不能穿一身黑,不能高跟鞋,不能擦口红带耳环,不能烫发染发,而且我这几年弟弟妹妹长大了,我才不用给那些一年才能见一面的亲戚端茶倒水,添饭倒酒,满脸堆笑伺候人家,男的喝醉了之后还手脚嘴巴都不老实,但即使这样你还得满面堆笑,不然就是不识抬举。”
这样的冲击让我觉得异常的窒息,想来社会发展至今,而那些刻入骨子里的悲剧依旧在延续,它无关了任何外在,哪怕即使是高知的知识份子,也逃不过这样的悲哀,那悲哀的延续也是一种无形的绳索,从初始的束缚到最终的窒息,只因他们都认为,这从来被尊崇的,也便是合理的,而当多人反对的,它便是错误的,似乎人打生活下来,便在这样的骨子里种下了这样的种子,伴随着人的生长,也伴随着人的消亡,也正如陆离所说的“我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颗芥子须弥,我就是一个被世俗牢牢禁锢的人”。
而反观之,这样的觉醒反而更多于体现在物质的层面,而大多数人不得不对自己估值及物化,这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工作,恋爱,婚姻,以及家庭……因为具象的概念永远都比抽象的概念的理解得要容易得多。
也正如伤逝中所阐述一样,子君的灭亡不单单是物质的迫害,更多是这种深入骨髓观念的扼杀,因在世俗的领域便是生存的体现,又有多少人或多或少心甘情愿甘愿或潜意识里刻意的去迎合接纳且把它作为一种优良的传统,还在继续为其发扬光大,也如红楼钗黛一样,那些纯粹的干净的灵魂往往又为世俗所不容,他们除了发扬光大,还要进行扼杀,所以对于这种杀手,世间从来不缺,他们不但砂仁,还在有意无意间大肆宣扬自身恐怖的理念。我也终于明白我之所以立于世间的未灭的孤独及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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