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梦澜第85期“复”专题活动。

我生在农村，对钱有一种天然的渴望。我和村里的有钱人成了朋友，却最不喜欢这个有钱人。

我的二姨是个城里人，这是我跟有钱人成为朋友的资本。二姨经常来我家，一点也不嫌弃我家的饭菜。就连我最讨厌的青菜，她都能吃出肉的感觉来，看她吃青菜我能流口水。

那天，二姨带着我最爱的饼干来我家。吃饭时，她一个劲儿的夸我妈菜园里的菜好，边吃边吸溜。嘴里的青菜叶还不停翻动着，翻着翻着就糊在牙齿上、舌头上，从菜叶变成了菜糊，然后咕噜一下就进了她的食道。接着她又夹了一筷子菜叶送进去粉碎。她忙着吃又忙着说话，不想被粉碎的菜叶瞅准机会就爬到嘴边，被她强有力的舌头一下子又卷了进去。

看她那样子，今天的青菜怕是不苦吧，我夹了一小片菜叶塞进嘴里，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我赶紧扒口饭压下去。我皱起的眉头让二姨看见了，她伸手掏出一张餐巾纸揩了一下嘴角的汤汁，说：“你们现在的小娃没饿过肚子，吃不来苦菜。”

这个骗子，故意吃那么香骗我的吧，还说我没饿过肚子。我立马就要反驳，话还没出口，我妈就替我说了，她瞅了我一眼，说：“咋没饿过，一个礼拜上五天学，她最少要被老师留三天。”二姨听了哈哈大笑，一嘴的菜叶糊糊差点掉出来，让我想起动画片里妖怪吐的墨绿色血液。

我低头扒饭，没有菜下饭，白米饭就如同嚼蜡。我还是吃点韭菜炒鸡蛋吧，可是筷子刚伸过去，我妈又说：“你看，吃么她尽捡着好的吃。”我只好把筷子挑了挑，挑开鸡蛋，夹了根韭菜嚼着，比起青菜，韭菜没那么难吃。只是我喉咙里堵得难受，吃不下了。

我妈说的是事实，可她都说了多少次了，见人就说，提起我就说，什么时候能向人家小静家妈就好了。想到小静，我放下碗筷，扭头就跑。“你看嘛，吃饱么屁股一翘就走，哎！”妈妈继续抱怨，我跑得更快了，仿佛这样，就能当做没听见。

小静约我今天跟她去南盘江里捡螺。糟糕，我出门太急，忘了带上二姨买的饼干了。我转身往回跑了几步又停下了，现在回去拿又要被数落，还是算了，做人要有骨气。

“小静。”我在她家门外喊，听见小静妈说了一句：“你的伴儿来找你了。”门“哐”的一声就被拉开了。小静冲了出来，搂着我就走。

“你不吃饭了给？”小静妈端着饭碗追出来，往嘴里送了一块炸的油滋滋、黄森森的豆腐，看一眼我就流口水。小静搂着我走出几步了我才回头。这么好吃的饭菜，小静怎么就不好好吃完了走呢，真是浪费，给我吃的话，我一定能吃两大碗。

“喂，你的饼干呢？”小静直勾勾地看着我，原来她不吃那香喷喷的豆腐，是为了吃饼干。想起我昨天信誓旦旦地保证给她带饼干，我就一阵愧疚，不过我不能输，大不了回家去偷几块。

“哟，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走去我家拿。”我假装忘记了，带着小静到我家门口。我妈和二姨在门口压水井边洗菜了，大白菜、青菜、洋芋、南瓜、葱、蒜苗等堆了一大片，都是要给二姨带回城里的。二姨笑得合不拢嘴，摸摸白菜又摸摸那些洋芋，就像土财主看自己的百宝箱一样，那些堆在地上的蔬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悄悄摸进门，还是被我妈发现了，她甩着手上的水说：“死娃娃，老子菜都拣完了你才回来。”我一头黑线，难道我不干点活就不配活着么？

我没有回答妈妈，噘着嘴进门，打开柜子，撕开饼干袋子，装了四块饼干，不敢多拿。就这样还怕我妈骂，刚出门，我妈又跟二姨说：“就惦记你拿来的饼干，别家的会帮着干活，我家的就认得吃，哎！”我揣着饼干走了，有时候真想问问妈妈，我是不是她亲生的啊。真想把饼干掏出来仍到我妈脸上，可是扔掉饼干，我的面子也就扔了。算了，老师说过，忍一时风平浪静，我忍着。

小静看我出来，眼睛都放光了，我嘟着嘴掏了两块饼干给她。她撕开就吃，我惊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现在吃了，等下吃什么？”她推开我的手，说：“你不会就带了这两块吧？”我摇摇头说：“当然不是了。”她一副“这不就得了”的表情，搂着我就往河埂上去了。

南盘江是珠江的分流，初秋江水枯竭，河床露出来，有很多野鸟儿在淤泥里面觅食。河底很多地方都是鹅卵石，随意地躺在那里。十多米宽的江，现在一览无遗，失误了神秘感，但是站在中间，还是能感受到一股阴风扑面，带着腐烂动植物的味道。小静拿着一根粗树枝在鹅卵石里戳、挑，就为了找一种螺。

她手里有一个螺，不过玩得久了，有点却边少角了。与田螺不同，我们要找的那种螺，外表是有粗糙纹路的，一圈圈顺着螺纹旋转，捡回去用彩笔图上色，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螺。可是这种螺很少，小静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一个。我也跟在她屁股后面翻找，气得她跺脚，说：“我都找过了，你再找也找不到嘛。”我只好换个地方戳戳。

顺着鹅卵石的河床戳呀、戳呀，也不知道戳了多久，一个白色的螺露着尖儿扎在淤泥里。我扔掉树枝跑了过去，弯腰拔起了那个螺，个头不小，有我半个拳头大。我甩甩上面的淤泥，准备跟小静报喜。太兴奋了，转身一滑就仰躺在身后的淤泥里。

“小静。”我快被淤泥淹没了，焦急地呼唤小静。她三下五除二就跑了过来，叉着腰哈哈大笑，我没好气地骂她：“笑屁啊，拉老子起来。”她却眼尖的看到我手里的螺，伸手就把螺抢了去。我头快支撑不住了，淤泥已经慢慢到耳朵根了，再陷一点，淤泥就进耳朵了，我努力仰着头，力气不足，原本的怒吼变成了低声下气地求她：“拉我起来，快点。”

小静坏笑着问：“拉你起来可以，这个螺不准要回去。”我抓着身边的淤泥，真想呼她脸上。一股凉凉的粘稠感在耳朵上爬行，我妥协了：“好，不要了。”我伸着手等她拉我，没想到，她用小手指勾起我的小手指念着：“金钩银钩，一百年不许变。”我的脖颈已经麻了，撑不住那颗似有千斤的头颅，认命地放下头，淤泥灌进耳朵，痒痒的，腐臭的味道充斥着我整个脑子，每一口呼吸都是不同的臭。小静一把扯出泥里的我，笑的前俯后仰。我愤恨地爬起来，用眼神剜着她。

“哎哟，笑死我了，从后面看就像个泥人。”她还好意思说，我真想用地上的鹅卵石砸死她。可是身上太臭了，我只想快点回家换衣服。见我走了，她喊：“等我一下嘛。”我没有理她，加快步伐往回家。路上遇到几为叔叔伯伯看着我的样子笑问：“老吉贵家囡是下河捞泥鳅了给？”我没理她们，对小静的恨越发深沉。我发誓，我一定报这个仇。

回到家，我气哄哄地把衣服脱下来甩在地上。二姨一脸担心地跑啦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答，我妈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在我屁股上蹬了一脚。我哭了，但是没有出声。我妈在压水井上压了一盆水，倒上一壶热水，让我跑了会儿。撒了很多洗衣粉进去，洗完的味道我终身难忘，腐臭味和花香味混合，说不清哪一种味道更重了。要不是二姨还在，我就要被打了。二姨的到来不仅让我自豪，更让我有恃无恐。

晚饭时候，没有青菜了，白菜煮豆腐。我爱吃豆腐，但是我家的豆腐永远都是放在白菜里煮，从来不会像小静家那样用油炸。我妈说是豆腐煮白菜汤喝菜豆好吃，炸豆腐费油。小静家不同，有钱，有的是油。小静的爹是个木匠，经常在肩膀上挂着个锯子去做活。村里、村外的木活都得仰仗他，所以生活富足，我羡慕不已。但是现在，我讨厌他家。

有钱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小静虽然和我是朋友，但是她每次帮我都以交换为前提，以前我忍了，可是这次，我不会跟她和好了。我臭了一个星期，同学们都笑我，老师上课经过我身边还用课本扇一扇，连罪魁祸首小静都捂着鼻子跟我说话。

我一直在等机会报复她，也终于让我等到了。

过年前，家家户户都要腌豆腐。腌豆腐的工序很复杂，先买来豆腐，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再晒到半干，接着拌上盐和辣椒发酵几天，最后和大酱一起装入缸里即可。

小静家有钱，总是最先开始晒豆腐。那天她妈把豆腐晒在她家门口的草垛上，还赶走了附近的几只土鸡。我计上心来，等小静妈走后，我又把土鸡们赶了回去，故意往草多上赶，可是土鸡们不识趣，绕着草垛走了几圈就走去别的地了。我抓起地上的尘土准备洒在豆腐上，一想，这样的话，豆腐洗洗还能要。于是，我放下了尘土，爬上草垛，抓起一块豆腐塞嘴里，真好吃，我又吃了几块。看着空掉的地方，强迫症驱使下，我把一簸箕豆腐又重新拜访了一遍，间隔拉大一点，也看不出来被偷吃过。“嘿嘿，”我笑出了声，一阵报复的快感划过心头。

我滑下草垛准备回家时，堂叔家六岁的儿子跟着他的小伙伴你追我赶地跑来。我来不及想，就招呼他们上草垛吃了一顿豆腐，一簸箕豆腐最后只剩下两块孤独地坐在那里。我满足地蹦跳着回家了，我在作业本上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当晚，小静妈的咒骂声传遍整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