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异人

作者: 寡郁 | 来源:发表于2018-08-22 04:06 被阅读183次

楔子

绵延数日的大雨终于停歇,西方天际氤氲出灿烂的晚霞,好似一副色彩浓郁的印象画。

北辰街南段,特别规划出的美食城已人头攒动,吃货们三五成群,喝酒撸串,享受久别重逢的喜悦。

狂欢一直延续到深夜。等清冷蔓上街灯,只剩满地狼藉,拾荒者与野狗不期而遇,各自低头寻觅着食物。

一辆出租车停在对面的小区入口,走下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他在夜色中行的匆忙。

楼道口亮着灯,远处传来蝉鸣和猫的叫春声。电梯门大开,入眼只有墙面的深灰,恰如墓碑的颜色。

不锈钢轿门反射的虚影里,那张本应刚毅硬朗的面庞,涂上一层阴霾,扭曲变形,分外可憎。

现在的自己,还算人类吗?闲静时刻,他想起断了所有消息,恍若失踪的挚友,“如果可以,让我也消失吧。”

像是神明听见了呼唤,在电梯门开启的刹那,男人的意识随稍纵即逝的青芒,一道消散……

夏日午后,热浪滚滚,死的活的,都无精打采。

林白杵在地铁站的出口,同周遭的闲散人等一道,借机沾点凉气。

他生的瘦,皮肤白净,眉眼单薄,头发像浸过墨的棉花,蓬松卷曲。

来往的姑娘个个清凉,却激不起他丁点兴趣,仿佛满脑的荷尔蒙,都死在高温手里。

韩月现身时,他有些不敢认。记忆里总是男孩子打扮的表妹,化了淡妆,穿起裙子,短发也已留长,扎成马尾。

表妹身后跟着一位穿灰蓝碎花裙的美女,应该是母亲在电话里提及的孙老师。大概是错觉,对方看他的眼神,格外温柔,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老友。

“林白,韩月的表哥。”

“孙媛,小月的高中老师。”两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您戴的是运动手环吗?造型很别致。”

林白没想到她会对这个小玩意感兴趣,笑道,“装装样子,顶多看眼时间。别在这儿站着了,先回家,就在附近。”

经过两个红绿灯路口,用时不过五分钟,三人就来到了海鸥小区。

“表哥,这地方租金不便宜吧。”

“还可以。”

“就你一个人住?”

林白将冰镇可乐递给她俩,“之前合租的同事,搬出去和女友同居了。”

“我们来的还真是时候!”

“虽说有地方睡,可这天儿热的跟蒸桑拿似的,实在不适合旅游。”

“我们又不是来玩的!”

“恩?”

“看演唱会。”韩月笑道,“表哥,你也知道,要是如实说的话,你亲爱的姑妈铁定不让我出来。So,我就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谁的演唱会?”

“狄墨,一个新人,表哥你一定没听过。”韩月脸庞泛红,“感兴趣的话,后天我们一起去看,反正不要票。”

“好,有时间的话。”前几天看狄墨的微博,倒是提到了巡回演出的事,只是没想到会来这里。他也想看看当年那个腼腆的男孩,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

傍晚时分,林白本想请客人外出用餐,忽然下起雷阵雨,只好先看会儿电视消磨时间,再做打算。

地方台正播报晚间新闻,记者站在清水公园一尊倒塌的青铜鼎前,实地采访毁坏公物事件的目击者。

“两个男人,不晓得闹了啥子矛盾,当众打起架。哎呦,干柴烈火,难舍难分。”

“没人劝吗?”

“谁敢拦啊?命不要了!一拳头就撂翻了大铁块子。瞧瞧,瞧瞧嘛,脚上有印子的。”

镜头拉近,对准青铜鼎的足部,调好焦距后,深有三寸的拳印,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又是异人做的?他们最近的出场率很高啊。”

“一看就是伪造的。”林白断言道,“现在这些电视台,为了收视率,无所不用其极,没拿《X战警》的片段糊弄你就算好了。”

“媛姐,你说呢?”

“说不准。可是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电视里的异人都是负面形象呢?”

“天性使然吧。”

“小月,异人是这两年才出现的。”

“难道坏人才具备变异的条件?”

“林先生,您认为呢?”孙媛期待地问。

“雨小了。”林白终止了这个话题,“那家餐馆生意好得很,再不快些,怕是连米饭都没得吃。”

“那还等什么!”韩月咋呼呼地往楼下跑去。

尽管外表很淑女,大大咧咧的性格一点没变。林白笑着摇头,他关上门,和孙媛一前一后,闲聊起来。

“您当老师没多久吧?”

“快三年了,小月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

“挺难得。您很喜欢那位歌手吗?炎炎夏日,不辞辛苦来听他唱歌。”

“没错。”孙媛笑道,“狄墨出道前,我就是他的粉丝了。”

韩月远远见两人并肩走来,揶揄道,“亲爱的表哥,咱能晚会儿再联络感情吗?你可爱的表妹快饿死了!去,开车去!小跑,加速度!”

很快,一辆银灰色奥迪停在两人面前。

韩月两眼放光,惊喜的拉着孙媛坐进后排,“大发!表哥,你做什么工作的?”

林白不假思索,“电脑安全。”

“对哦,你学的计算机。嘻嘻,表哥借点钱呗,十年免息那种。”

“好。回头我把钱打给亲爱的姑妈,让她转交给你。”

韩月的小脸整个垮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林白莞尔一笑,他左打方向盘,往停车场出口驶去。

咖啡馆里几乎没有客人,悬着的玻璃彩灯,散开枯黄的光,不留痕迹地融入栗色的原木桌,连同沉郁的香气一道,营造出复古恬静的氛围。

开放式收银台后边,戴老花镜的店长乐的清闲,他坐的端正,在读一本关于孤独协会的书。

风铃响起,林白向店长道了声晚安,径直走到角落的座席,那里早有人等待。

“吃饭了吗?”头发花白的蔡叔问。

“当然。”林白端详着这位和父辈年龄相仿的男人,“您呢?”

“有这个就行。”蔡叔炫耀似的举起茶杯。

林白摇头,他唤来服务生,“鸡蛋三明治和热松饼,再加一杯手冲咖啡,谢谢。”

“多事。”蔡叔笑骂道,“第一次见这么婆妈的杀手。”

“有什么新任务?”

“蔡叔给你的,当然是好货色,人气小鲜肉,当红炸子鸡。”

林白接过照片,眉头逐渐锁紧,“你调查我?”

“哪有!”蔡叔一脸无辜,“调查‘猎物’底细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你俩的关系。”

林白愕然,“他也是异人?”

“千真万确,而且能力很特殊,”蔡叔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涉及精神层面。你懂我的意思吧。”

    话说到这里,林白知道自己已经丧失拒绝的权利。可人性的软弱,仍犹豫着他的决定。

“其实,这是一次变相的考核。”蔡叔友情提示,“果断点,以实际行动向上级证明自己的能力与忠诚。小白,难道你打算在前线干一辈子?我还指望着有朝一日你能接我的班呢。”

见林白主动拿起档案袋,蔡叔笑逐颜开,立刻和他碰杯,“以茶代酒,祝你旗开得胜。”

将近凌晨,林白才到家。

客厅的灯没开,电视机屏幕还亮着,孙媛侧卧在沙发上,看样子已经熟睡。

是在等他吗?林白自作多情地想。

“孙老师?”

“回来了?”

孙媛的语气出奇的温柔,让林白心一暖,“恩。”

“Bug修好了?”

“还需要一点时间。”

“注意安全,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危险的。”

“好。”他忍俊不禁,“快回去睡吧。”

“晚安,林先生。”

“晚安,孙老师。”

“不许叫老师,都把人叫老了!”

“那,晚安,孙姑娘。”

送走佳人,林白洗了个热水澡。泡在浴缸里,他开始忧愁这次的任务。虽然蔡叔保证会完美善后,可他下的去手吗?

不管了,让明天的自己烦恼吧。林白把毛巾蒙在脸上,昏沉睡去。

天空漾起红艳的火烧云,绵延千里。

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迎着光,乘着风,三五成群,嬉闹在花园和广场。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林白艳羡地看着他们,连韩月两人上车都未发觉。

“司机先生,人家很赶时间耶。快点好不好啦?想玩秋千的话,下次月月帮你推呀!”

“好,现在出发,大家坐稳,特别是这位月月小姐,把嘴闭上,别闪到舌头。”

“哈哈。”

即将消逝的阳光,融进坚固的柏油路面,泛起柔软的水花。沿路栽种的行道树,像条逆流的绿色长河,与时间背道而驰。

驶离居民区,周围安静下来,只听见空调的呼气。后视镜里,孙媛望着窗外发呆,韩月倚在她身上休息。

“孙姑娘,你为什么会喜欢狄墨?”

“恩?”

“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听周杰伦、林俊杰的更多一些吧。”

“哦?小月没给你讲吗?狄墨是我以前的学生,也是她的同桌。”

仿佛找到拼图遗失的一片,纹路突然清晰。顺着这条线,林白追问道,“狄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学习好,运动好,人缘好,唱歌也好,每样都做的很好。总而言之,是天才。”

“媛媛姐,别让表象蒙蔽了你的双眼。”韩月揭露道,“狄墨,他就是个凡事都要争第一的自大狂!”

“人家学习比你好,运动比你好,人缘比你好,唱歌比你好,样样都比你好,稍微自大一点有什么不好?”

“胳膊肘往外拐,给我起开!”韩月抬手给了林白后脑勺一巴掌,“可他真的很奇怪,甚至可以说是病态!”

孙媛也来了兴趣,“举个例子。”

“每次考完试他都会晒分数给我看!”见林白有停车打人的迹象,韩月连忙补充道,“我还没说完呢!狄墨之前养过一条狗,叫小白,他很喜欢。整天小白这样小白那样的,烦死了。这样过了一周,有天早自习,他死气沉沉地对我说,‘我把小白杀了,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有弱点。’”

“真的?”

“谁知道呢?而且,虽然从表面上看,他和谁都要好,其实是和谁都不要好吧!他从没有主动和别人一起吃过饭,总是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像是在进行生物学的观察实验。”

“小月同学,你才是做实验的那个吧!观察的那么仔细。”

“绝对没有!”韩月倒头装睡,以示抗议。

省体育中心,人山人海,林白沿着马路绕了几圈,才找到空车位。

“真行,花钱雇了那么多水军。”韩月两手环胸,神气地说,“狄墨这小子,混的不错嘛。”

“当时听说他参赛,我还担心会一轮游,谁曾想越战越勇,竟然成了黑马。”

是啊,谁能想到呢,小时候那个哭鼻子的男孩,会蜕变成如此耀眼的明星。

“韩小姐和孙小姐?”来人熊腰虎背,圆脸鹰鼻,他递上名片,恭敬地说,“我是狄墨的经纪人李灿,墨少派我领两位进去。”

“他现在有空?”

“晚上不知道会闹到几点,想先见一面。”

“那你们进去吧。”

“林先生不一起吗?”孙媛诧异地问。

“抱歉。公司发来消息,又出现一批漏洞,演唱会结束后,你们可能要打车走。”

“这个不用担心,墨少已安排好了接送车辆。”李灿体贴地说。

“工作愉快表哥,记得我的money,转账转账。”

“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与孙媛目光相接时,林白看见她眼底的一抹忧色。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担心自己?怀揣着这个疑问,他穿过人潮,往停车的地点行去。

茉莉花酒店位于东区CBD中心,以新颖的设计闻名,从高空俯瞰,这座由几十万块瓷砖覆盖的洁白建筑,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美轮美奂。

黑玫瑰,作为酒店最高级别的套房,一向只留给贵宾。房间装饰整体走冷淡风,皆为灰白色调,有种疏离的美感。

大落地窗外,是繁星点点的灯火,沉浸在深蓝的夜色下,像静静流淌的河水。

狄墨从浴室中走出,和着蓬勃的雾气,他面无表情,眼睛半开半合,感觉随时会睡着。

前行两步,他扑进柔软的大床,然后保持头朝下的姿势,两手画圈,像个刚接触游泳的孩子。摸到烟盒后,他翻过身,两脚发力把自己往前顶,再借助肩膀的蠕动,靠在枕头上。

烟雾缭绕,狄墨任由灰烬落下,他望着圆柱形的双筒吊灯发呆,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直到手机剧烈的震动。

见是陌生号码,他掐熄了烟头,随手一丢,关灯,准备睡觉。

可对方固执的再三打来,狄墨忍无可忍,拿起电话。

“小墨。”电话那头的人像渴了很久,声音沙哑而苍老,他用近乎忏悔的语调,哭诉道,“救救我吧。实在是走投无路!你发发慈悲,看在往日的情面上……”

狄墨干脆利落地拉黑了那个号码,他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没过多久,手机再次震动,又是陌生的号码。狄墨坐起身,看着它不依不挠,发出刺耳的噪音,最终还是接听了。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当个几把明星就敢瞧不起你爹。老子有本事生你,就有能耐毁你!一百万,二十四小时打老子卡上,否则,让全世界都瞧瞧你那张不孝的嘴脸!”

“说起变脸,谁又比得过你……”通话结束。

狄墨干笑两声,“嘭”地摔碎了手机,他拉扯着头发,像头受伤的野兽,痛苦地哀嚎。

林白看到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其实早在狄墨没进屋前他就在这里,本打算等目标入睡,再执行任务,却观赏了一出意外的独幕剧。

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出生至今,他第一次觉得父亲的背叛是件好事。

那些年的羡慕、嫉妒与痛苦,似乎都随着狄墨的哭泣烟消云散,呵,多么自私,多么可耻。

即便如此,林白也没有打道回府的念头,因为在金钱面前,一切都要让步。这是他从黯淡的童年生活里,过早领悟的人生哲学,简单,有效。

所以,抱歉。

林白扣动扳机的瞬间,狄墨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哭累了,躺倒在床上,子弹擦过他的脸颊,伴随一声闷响,射入真皮靠背。

一击未中,林白现出了身影,在昏黄的灯光里,黑衣黑裤的他犹如提镰刀的死神。

突然见到这一幕的狄墨并不惊慌,相反,他笑容和煦,像是见到远方来的故友,“勇气可嘉。托你的福,总算有点乐子了。去,仆人,倒杯水给我。”

面对狄墨奇怪的反应,林白无动于衷,他再次扣动扳机,枪口仿佛窜出青幽的火焰。

天空灰白,树木沉寂,连鸟鸣都低了几分。一串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吵醒了晚归的林白。他困顿地喊道,“谁呀?”

“现在方便吗?”

“孙老师?”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男一女都很拘谨,尤其是孙媛,她两手攥着裙摆,头低着,像一朵含羞的玉兰花。

沉默半响,她开口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难道梦见了他?可孙媛的面容并无半点喜色,从她那凌乱的发丝,浮黑的眼眶,因干渴而开裂的嘴唇中,也寻不到丝毫浪漫的踪影。

“三个黑衣人深夜潜入这里,躲进你卧室的衣柜。你负了伤,跌跌撞撞地回家,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

“没事,噩梦而已。我现在不知有多好。”林白笑得很灿烂。

孙媛抬起头,“你知道预知梦吗?”

看来人都有多面性,看似沉稳的孙姑娘,竟然喜欢神秘学。

“有所耳闻。”

“一年前,我忽然拥有了这项能力,偶尔会梦到即将发生在未来的事。”

一年前?听到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林白坐正身子,好奇地问,“梦到过哪些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其实,我知道你是异人。”

“说笑,我怎么可能是异人?”林白矢口否认。

“你戴着和追杀我的人相同的手环,我来夏青市的深层原因,就是为了躲避他。”

“如果真是那样,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美梦与噩梦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只是有苦衷罢了。”

“稍等一下。”林白笑了,他站起身,从卧室拿来一件光滑轻薄的连体衣,“那些黑衣人穿的是这种吗?”

等孙媛接过衣服,其下隐藏的枪支显露出来,林白面如寒冰,睥睨着猎物,“孙姑娘,你有梦到这一幕吗?”

孙媛摇头,她仔细打量着那件衣服,“除了胸口绣着的号码,哪里都一样。”

“你不害怕吗?”林白按下击锤,手指贴在扳机上。

“为什么要害怕不会发生的事呢?”

“You are wrong.”

孙媛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听一声空响,林白得意地笑了,“对自己的梦这么没把握吗?”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原本的时间线里,我们这段对话并不存在。”

“你很勇敢。”

“自保而已。黑衣人解决掉你之后,立刻就将矛头对准了我。”

“还很诚实。”林白把枪放在桌上,“奇怪,为什么要对付我?”他自问没做过对不起组织的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最近得罪过谁?”

“仇家遍地都是,能同时雇佣三个异人的却不多。”谈及钱,林白猛然想起一人,嫌疑指数高达百分之九十九,“难道是狄墨?”

“谁?”

“狄墨,你的得意门生。”

花了一刻钟,林白声情并茂地讲述了昨晚的突袭行动,直听得孙媛火冒三丈,出离愤怒,“买凶杀你的人就是我!”她咬牙切齿地说,“混蛋,我看错你了!小墨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杀他?”

啊,他似乎漏掉了关键性的一点,“你误会了,那把枪……”

“大清早的,你们吵什么啊?”作为起床气技能点满的家伙,现在是韩月一天中最危险的时候。

“你表哥杀了狄墨!”孙媛破罐子破摔,做好了和林白这个魔头同归于尽的打算。

“就他那小身板?灿叔可不是吃醋的,一个过肩摔,都够他搁医院躺俩礼拜了。”

“要是用这个呢?”孙媛拿起那把手枪。

“我可以解释……”

“林白,我宰了你!”

眼见韩月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林白提高了语速,喊道,“那把枪杀不死人,是特制的!”然而,为时已晚,他的左脸颊还是留下数道血痕。

再三保证不会逃跑后,林白从卧室取回一排翡翠样的透明子弹,其中流动着晶莹的青色液体。

“这是专门针对异人研发的治愈血清,可以让他们失去异能,恢复正常。我的工作,就是用发射器,把它注入目标体内。”

孙媛小心地拿起血清,“所以你不是杀手,而是医生。”

“准确来说是强行为‘患者’打针的护士。”

“狄墨不是异人,为什么要对他下手?”说话间,韩月已猜到了原因,她辩驳道,“别说笑了!狄墨不可能是异人!”

“他为什么不能是异人,就因为本性不坏吗?那我呢?”林白笑了笑,隐去身影,与虚无合二为一。

韩月愣了两秒,“啊啊啊!”她尖叫着跑回卧室,“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至于孙媛,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只是长“哦”了一声。

“快追上去,好好开导她。”冷不丁地,从空气中传来的声音,倒把她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的,孙媛模仿韩月的动作,尖叫着往卧室跑,却发现门已经上锁。她耸耸肩,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冲动是魔鬼,林白现在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他无法想象,母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唉,忧虑的连最爱的水煎包都吃不下去。

孙媛十分纳闷,她完全搞不懂这个男人的脑回路,竟然还有心情买早餐,“林白!”

“是。”

“为什么隐身?”

“以事实说话,尽快证明自己的清白。”

“狄墨是异人,你就没错了?你明知道他是我的学生,韩月的朋友,为什么还要接受这个任务?”孙媛的语气像极了训学生的老师。

“任务总会有人做,无非是时间早晚问题。何况,这次的任务,确实非我不可。”

“怎么就非你不可了?隐身很了不起吗?”气死了,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竟然勾起了她沉睡许久的暴力因子。

“你知道狄墨是异人,可你知道他是哪种异人吗?”

“异人还分种类?”

“物质,精神,时空,预言……其它的我忘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哪种最危险吗?”

“预言!”孙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本命。

“回答错误,是精神。你还记得去年的森屿湖集体自杀事件吗?”

“凶手是邪教的头目,死了几百人?”

“组织经过调查,发现凶手还有另一重身份,精神种异人。蔡叔说,警方虽然认定凶手已遭枪决,尸体却不见了,也许从始至终都没有尸体,也许整个逮捕过程都是幻觉,也许凶手时至今日还活在某个地方继续作恶。这正是精神种异人的恐怖之处,你的记忆,你的想法,你的过去,都可能是他随意捏造的。”

“嘶。”孙媛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抚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道,“如果狄墨真的是精神种异人,那么危险,派狙击手去不是更好吗?”

“你想杀了他?”

“咦,差点忘了你不是杀手。既然狄墨那么厉害,你靠近他的话,不会被反杀吗?”

“借助强大的精神力,精神种异人确实能轻易感知身边的事物,但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血亲免疫原则’。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的异能对直系亲属不起作用。”

“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白平静地说,“狄墨是我的弟弟,确切来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么说,你俩长得倒是有几分像。什么?”孙媛这才反应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白,“你再说一遍!”

“三岁时,父母离婚,我跟了妈妈,随母姓。老狄组建了新家庭,一年后,狄墨就出生了。”林白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升入初中那年,老狄心血来潮,兴许是想扮演下父亲的角色,领着我和狄墨一起去动物园玩,那时我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呵,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谁曾想再见时,我会拿枪打他。”

“原来是这样。”

孙媛抿抿嘴,想说些安慰的话。韩月突然从卧室冲出,将平板电脑放在林白面前,怒道,“都怪你!狄墨他要退出演艺圈了!”

节目里正直播一场记者招待会,画面中的狄墨星光全无,死气沉沉,像是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他对着话筒,愧疚地说,“对不起,因为个人原因,必须要和大家说再见。这段时光,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现在怎么办?你负责吗?还是以死谢罪?”

“负责负责。你原谅我了?”林白笑道。

“气大概消了百分之零点零一吧。”

“走,我去开车,到地方,好好跟狄墨赔礼道歉,随他处置。”

“孺子可教也。”

岂料,刚走到门口,韩月就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她看着号码,难以置信地说,“狄墨打来的……”

此时在iPad里,狄墨正回答记者的提问,“抱歉,无可奉告。”

打开免提,那头传来耳熟的声音,韩月惊喜地说,“灿叔!”

“墨少失踪了。”李灿一开口,就丢下重磅炸弹。

“怎么可能,他明明在电视上……”

“那个是冒牌货,虽然不清楚真实身份,可绝对不是墨少。”

韩月疑惑地和林白交换眼神,后者示意她继续问下去。

“有证据吗?”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中午在昨天约好的地方见面吧。多带些朋友来。”

说完这些,李灿立刻挂断电话,留给韩月三人无尽的遐想和疑问。

经过简单的讨论后,三人达成共识,决定去看看,反正也没什么损失,顺便找个地方住。

“为什么要去酒店住?”韩月一头雾水。

“额,就是有那么回事。”林白支吾着搪塞过去。

临近中午,林白一行人来到约会的地点。这是家档次很高的日式料理店,服务周到,装修豪华,菜品精致,一字以蔽之就是“贵”。

“狄墨会来吗?”

“当然,我可没钱付账。”

“可是灿叔的话很奇怪,语气也很认真,不像是说谎。”

“他混了那么多年,早成老油条了。演技不知比现在的小年轻高出多少倍。别担心,一定是狄墨觉得有趣,想捉弄捉弄你。”

“但愿如此。”

站在店门口负责迎宾的姑娘们身穿和服,见有客到,笑容灿烂地齐声用日语喊道,“欢迎光临。”

林白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因为店里面铺满了榻榻米,进入前需要脱下鞋子。

“请问有预约吗?”西装革履的女经理主动询问道。

“墨竹。”孙灿发来的短信上就写了折两个字。

“请随我来。”

跟在经理身后,沿着狭长的走廊前行几分钟,只见尽头处有一棵栽种在花盆里的竹子,旁边的房间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一进门,就看见墙壁上的水墨竹子画,旁边还题有咏竹诗,作者是个不知名的南朝人。

李灿看来已等候多时,他正襟危坐,活像一尊罗汉,说话声也好似洪钟,“请坐。”

“灿叔,狄墨会来吗?”

“小妹,你去忙吧,我们待会儿再点餐。”目送经理离开,李灿才回答韩月的问题,“旧的可能会来,新的绝不会来。旧的如果不来,凶多吉少。新的如果不来,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旧的新的?什么意思?”

不单韩月,林白和孙媛听完也很茫然,不理解他在打什么哑迷。

“我在电话里说过,墨少消失了。可是他很快又回来了。为了区分,我把原来的墨少叫旧的,失而复得的叫新的。可以理解吧?”

“请说下去。”

“今天凌晨,确切时间是零点十三分,我出于某种原因,去了墨少的房间,发现他昏迷不醒,地上散落着手机的碎片。之后,我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当机立断躲到浴室。

“两名黑衣人走了进来,他们打开落地窗,其中一个把墨少固定在另一个人背部,后者走到阳台,迎风长出翅膀,呼啸着飞了出去。剩下那个观望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是否顺利,然后原路走了出去。旧的墨少就这样消失了。

“我走到阳台,想确认刚才发生的事是否真实,这时,新的墨少走进房门——实在太诡异了,我明明看见他被人背着飞了出去。后来,我趁他洗澡,连忙离开。”

“冒昧地问下,从旧的飞出去到新的进来,隔了多久?”

“不超过十分钟。”

不对,时间不对,治愈血清中含有的安眠成分,起码会让异人昏睡三小时以上。而且组织为什么画蛇添足,为一个已经治愈过的异人费心思。今晚交接任务时,他要问问蔡叔。

“灿叔,你不害怕吗?看见有人长出翅膀,还从阳台跳下去?”

“他们是异人吧,当一样东西不再神秘时,就没什么好怕的。”

“只有和异人相处久了,才会有这种想法。你早就知道狄墨是异人。”

“你怎么知道?”李灿环顾四周,发现孙媛和韩月也面色如常,“呵,原来大家都知道,那就好,反而更容易说清楚。”

“很少有像你这样的人,对异人毫无芥蒂。”说这话时,林白特意瞅了眼韩月,后者嗤之以鼻。

“墨少他救过我小妹的命,就是刚才领你们进门的经理。如果没这层关系在,我也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唯恐避之不及,根本没机会去了解他。偏见真是可怕的东西,它不知何时在脑海里扎了根,时刻捆绑着我们的想法。”

门帘掀开,经理端来几杯茶,用跪姿依次摆在众人面前。

“谢谢。”

“请慢用。”

“会好好喝的。”或许是因为狄墨的缘故,韩月感觉自己和经理都亲近了一些。

李灿看了眼手表,皱起眉头,“一点前我要回公司,长话短说。吃早饭的时候,我发现新的狄墨是右撇子,他拿筷子的姿势,走路的动作,以及整个人的气质,和旧的完全不同,身上还有股轻微的狐臭味。”

“你回去做什么?既然知道他是假的?”韩月不解地问。

“我总得知道墨少究竟去了哪里!跟着这个冒牌货,总归会有点线索。韩小姐,你知道自己对墨少很重要吧。”

“哦?”

“我怕他们会拿你威胁墨少,所以务必保护好自己。这也是我打电话给你的主要原因。”

“对,就是这个!”林白打了个响指,畅快地说,“孙老师,那三个黑衣人不是冲着我,也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

“小月!”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灿叔和韩月面面相觑。

喜悦过后,困惑重新包围了林白,眼下这块拼图虽然基本完整,上面描绘的图案却依旧晦涩不清。

狄墨去了哪里?组织为什么绑架他?在孙媛的梦里,自己为什么会负伤?

谜团,一个接一个谜团,像泡沫似的,于阴霾中升腾,静静等待阳光闪耀的那一刻……

“这样未来就改变了吗?”

为了安全起见,林白给每人单开了一间房,房与房之间距离很远,确保一方有难,另一方有充足的时间逃跑。

“希望。”孙媛说这话时很没底气,“但愿只是单纯的噩梦。”

“睡觉吧。”

“咦?”

“说不定能梦到有用的东西。”

“哦~我试试。”

“辛苦了。”

林白轻声关门,沿走廊往里走,一直走到中间的电梯口,正对面就是韩月的房间。

按下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韩月才开门。她刚才似乎在紧急卸妆,嘴唇上还残留口红的痕迹,眼睛也红红的,不知是流泪还是过敏。

“请进。”

大床上摊着许多件衣服,似乎在进行组合搭配,依着对这个表妹的了解,林白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他开始后悔把预知梦的内容告诉她。

“傻丫头,狄墨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你在说什么?”韩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脚尖把掉地上的香水,远远地踢到一边。

“有舍己为人的想法很好,可也要考虑后果。”

“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韩月摆出赶客的架势,“我要睡午觉了!”

“那说些简单的。你化妆做什么?”

“自娱自乐。”

“卸妆又为什么?”

“自娱自乐完了,不稀罕别人看见。”

“小月,你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救下媛媛和我吗?”见谈判无果,林白长驱直入,“错,大错特错!你漏了一个关键点。黑衣人为什么抓你?”

“威胁狄墨。”

“为什么威胁狄墨?”

“不知道。”韩月渐渐陷入林白的节奏。

“是想篡夺他的异能!你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吗?”

韩月摇头。林白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属于精神类,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往大了说就对了!

“操控心灵,他能操控任何人的心灵,只要和他对上眼,就像这样!”

“啊!”

“灿叔不是说,狄墨救了他的小妹吗?怎么救的?难道靠拳头?”

“有可能,他是跆拳道黑带。”

“不,你太天真了!小妹是让传销组织骗去的,任凭灿叔哭爹喊娘也不愿悔改,甚至爬上天台,以死相逼!这时谁出现了?”

“狄墨?”

“对,用他那罕见的操控心灵的能力,完全扭转了小妹的想法!从而拯救了一个人,挽救了一个家庭!”林白话锋一转,“可是,反过来想想,假如不法之徒拥有了这项能力,后果会怎样?”

“世界末日!”

“回答正确!”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因为保护我而受伤。”韩月急得快哭出来。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未来好像没有改变……”午睡醒来的孙媛告诉林白这个不幸的消息,“只有地点从原来的海鸥小区转移到这里,还牵扯进几条无辜的人命。”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按理说这种新开的旅店,地图上不可能有标注。”

“难道像电影里那样,他们在你身上安装了追踪器?”

“我又不是傻子,如果真是那样,我能不知道吗?”

“那这个手环是做什么用的?每次梦见你,都带着。”

“和黑制服一套的,相当于通讯装置,可以用它联络组织,传递情报。遇到危险时,还能快速呼救,组织会通过卫星定位系统……”

“好一个卫星定位,好一个‘我不是傻子’!”孙媛哭笑不得。

“失误失误。”

“今晚去见蔡叔,绝对不要戴手环,绝对!先隐身去,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情况不对,立刻逃跑,别管我们!知道吗?”

“放心,蔡叔很好的,他一定不知情。”见孙媛生气,林白连忙允诺,“好,好,我又没说要戴。收拾东西吧,换别的宾馆住,我们都快成狡兔了。顺便找地方把手环丢掉,这样总行了吧。”

“手环先留在这儿,等夜晚你来取,去见蔡叔的路上再处理,可以迷惑他们。 ”

林白举双手赞同,“认识孙姑娘之后,我才知道美貌与智慧可以并存。”

“哼。快去跟小月说,没时间耽误了。”

是啊。没时间耽误了,不光对他们而言,还有下落不明的狄墨,想到这,林白的心情沉重许多。

夜已深,风近乎于无,酷暑的烦闷让人喘不过气,唯一活力四射的,只有大街上滴滴叫的汽车。

离约定的咖啡馆尚有几条街,林白摘下手环,扔进了垃圾桶,在黑暗的巷弄中,悄然隐去身影。

他有很多话想问蔡叔,从入行那天起,这位长者,就以乐观平和的态度,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自己的品行。

如果是蔡叔,一定没问题。林白想,蔡叔或许与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不谋而合,也可能他就是根据蔡叔的样子,塑造了理想中的父亲。

进店前,林白有种现出身影的冲动,他怕这种卑鄙的行为会减损对蔡叔的尊重,可当想起孙媛的再三叮嘱时,他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咖啡馆里,客人依旧稀少。虽然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蔡叔已经在末排等候,是啊,他一直是这样严谨的人,每次见到,都衣冠端正,言笑不苟。

离的近了,才看见他对面坐着的店长。两人认识吗?在林白的印象中,他俩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话题也仅限于咖啡。

“这次赚了不少吧。”店长的神情不复往日的寡淡,流露出只有在老友面前才有的轻松。

“你消息倒挺灵通。”蔡叔笑了,笑得很奸诈,像极了贪婪的商人,“上头很满意,赏了大笔钱。”

“那得好好庆祝庆祝。跟我走吧,去王老四那儿喝几杯,再到湖边二楼乐呵乐呵,听说新来了俩姑娘,水灵灵的。”

“晚会儿吧,还有点事要处理。”

“是那个为了钱连亲兄弟也出卖的混蛋吗?”

“是他,一个傻子。按理说,儿时受过创伤的人不应该疑心病很重吗?他却是个另类,单纯的可怜。我说什么都信,现在还把安眠药当治愈血清,说什么等自己攒够钱退休,也要来一发。哈哈,想起来就好笑。”

“你算是捡到宝了,多好的刀子,靠他赚了不少钱吧。”

蔡叔笑骂道,“还好意思说,咱俩哪次出去不是我掏钱?”

“好好好,这次算我的。”

“说定了。晚点我们再聊,他快来了。”

蔡叔永远不会知道,林白此刻就站在他斜对角,沉浸在悲伤与羞辱的情绪中,泪流满面。

为什么?林白张口,却不敢出声,他想起孙媛描述的梦境,胸口鲜血淋漓,中了一枪的自己。

他怕。

原来信任的瓦解是一瞬间的事,像大地震时的房屋,又有所不同,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连丁点灰尘也没。

林白,逃走吧,任谁也拦不住你。逃走吧,不用再见识人性的卑劣。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拥有新的人生,过去的让它过去,未来的让它灿烂。逃走吧,远方是蜜如海的天堂与花不败的国度。

站在咖啡馆外,看着车水马龙的车辆,绚烂的霓虹灯变幻着颜色,像捉摸不定的命运。

就这样不辞而别,一走了之,狄墨怎么办?孙姑娘怎么办?母亲怎么办?林白,该怎么办呢?

“抱歉。”他自言自语道,“延迟退休,可以吗?”

起风了,林白现出身影,在迷离的夜色中,隐约高大了几分。他推开门,风铃响起,咖啡的香味扑鼻,看书的店长,扫地的服务生,末排坐着喝茶的蔡叔,温馨地一如之前许多个夜晚。

林白微笑着坐下,“蔡叔,晚上好。”

“你的手环呢?”蔡叔脸色微变,“忘家里了?”

“诶,我的手环呢?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先用这个。”蔡叔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枚红色的手环。

“不用。我回去找找,应该能找到。”

“快拿着,跟蔡叔客气什么!做我们这行,第一重要的是安全,第二重要的,也是安全。”

“是,谢谢蔡叔。”林白立即将手坏戴上,“嘿,大小正合适。”

“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那条用了半年,也该更新换代了。”

“有什么新功能?”

“这个我真不清楚。”蔡叔笑道,“改天问问程序员。”

“蔡叔,上次任务的报酬呢?”

“在这儿。最近手头很紧吗?”

“得还房贷,每月还要往家里寄。”

“唉,你早点说多好啊,昨天我手头还有余钱呢。”

“不碍事,我能应付。蔡叔,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你不要紧吗?休息一天吧。”

“年轻,耐操,顶得住。我还想四十岁前退休呢。”林白笑着,接过蔡叔递来的资料袋。

“你拿这回来做什么?”宾馆内孙媛翻看着资料袋里的文件,“都知道他们是坏人了,还要为虎作伥吗?”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林白在手机地图上标注了目标的位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着运送异人的家伙,才能有线索。”

“不行,太危险了。”

“时间紧迫,等手环的事暴露,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两个人的话,好歹有些照应。”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林白神秘兮兮地说,“这件事少了你,还真不成。我们现在就出发!”

“已经凌晨了!明晚再去吧,还能用预知梦测测吉凶。”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这句话打消了孙媛拖延的念头,她即刻穿戴整齐,随林白一道去市西的绿海区。

二十多年前,绿海区是夏青市最繁华的地段,公认的时尚前沿,各种新鲜玩意都是从这里流行起来。然而物是人非,如今的它像个蹒跚的老人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祸福相依,招商引资接连失败后,区政府认清现实,索性破罐子破摔,人人捧本老庄,开始无为而治。

得益于此,绿海区的绿化程度放在北方首屈一指,无意间保留的老建筑群,也吸引了大批游客。

风穿行在林海中,哗啦啦像是下起雨,雷声适时响起,遥远又空灵。

林白很享受当下的氛围,剔除人为噪音的安静,似乎有洗涤心灵的功效。

孙媛却不那么想,因为没有路灯,除去车前灯照亮的一小块地方,其余尽是黑暗。经常有小虫子飞蛾扑火似的撞上车窗,汁液四溅。

沿着树木与树木连成的道路,汽车最终停在一栋灰暗的只有门卫室亮着灯的工厂前,这样的场景,少了人味,添了鬼气,与繁荣的CBD截然相反。

“准备好了吗?”

“当然。”孙媛攥紧拳头,为自己鼓气。

“你望风,我进去,待会儿见。”

“这不公平!”

“那你进去,我望风?”林白狡黠地笑了。

“好啊。枪给我。”

失策。林白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好好跟在我身后,不要擅自行动。你也知道,异人都是很危险的。”

“奥。”孙媛糯糯应了声,像只刚长牙的猫咪,“说起来,这次的对象是我的同行。”

大预言家。光看描述,就有种超凡入圣的气质,令人神往。档案袋里附带了他的照片,穿着白衬衫,温文尔雅,像是漫画里谦和稳重的学长。

“我们走吧。”林白期待着与他的见面。

昏暗狭小的房间,亮着冷淡的日光灯,鬓角斑白的中年男人枕着藤椅,似是睡去了,未老先衰的面庞,遍布皱纹,离得近时,能闻见从他那灰不溜秋的短衣上,散发出的浓重油烟味,和熏鼻的酒气。

这是林白迄今为止,见过的最落魄的异人,以至于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为保险起见,林白让站在门口的孙媛出声询问,他则举着枪,时刻注意男人的动向。

“你好,请问是柳秋先生吗?”小屋里响起轻微的鼾声,孙媛提高音量,重复道,“请问是柳秋先生吗?”

“滚蛋!”男人没睁眼,开口骂了句,“别烦老子睡觉。”他的声音和外表相符,沙哑沧桑,像是徒步穿行了沙海。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林白发懵,眼前言行粗鲁的醉汉,真的是资料里的大预言家吗?

无计可施的他,现出身影,威胁道,“柳秋,我是来杀你的!”

“哈,老子总算等到这天了!”柳秋别过脸,他的左眼球像颗掺杂蓝丝的白弹珠,混浊丑陋,“需要我配合吗?”

林白打了个寒颤,他退后一步,“你真是柳秋,拥有预言能力的异人?”

男人沉默半响,看了眼门边的孙媛,折身躺回藤椅,“是,是我,动手吧。”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孙媛不解地问,林白也很好奇。

男人抬起黑瘦的手臂,颤抖地指着上方,“天意。”

“天意?命运吗?”孙媛善意地开导他,“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闭嘴!你懂什么!”男人忽然怪笑了两声,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们,在火焰的浩劫里,痛苦的,哀嚎着死去。别挣扎了,反正,都会死,都会死!哈哈!”

他疯了。林白不再犹豫,按下扳机,枪口绽开幽冥的火焰,像朵静寂的青莲。

之后,他立刻打开手环的通讯功能,向本部的联络员汇报了刚才的行动,并请求派人来“善后”。

“听起来像做了坏事才用的词语。”

“善后吗?”林白自嘲道,“是啊,是做了坏事才用的词语。这个给你。”他把手环脱下,连同钥匙一起递给孙媛,“开车回去,路上慢点,记得把手环放在家里,再去宾馆。”

“不是说好一起的吗?”

“手环有定位功能,他们要确认我离开限定范围,才会派人来这边。孙姑娘,辛苦你了。”林白咧嘴笑道,“明天请你吃大餐。”

孙媛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将手环揣进包里,往前走了两小步,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冲林白喊道,“我讨厌违约的人!非常讨厌!所以,你一定要请我吃大餐!一定!”

“好。”

“注意安全。”

汽车发动,红红的尾灯像孤单的气球,逐渐飘走。风比来时大了些,林白站了一会儿,等心情平复。

回到屋里,他帮柳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坐到红木桌前,体验当门卫的感觉。

看着一辆辆车经过,整天与喇叭声厮混,偶尔还会遇到坏脾气的车主,这样的生活大概既落寞又无趣吧。

林白注意到桌角的相框,与其它物件相比,它干净许多,里面装着一张合影。温柔含笑的丈夫,小鸟依人的妻子,加上一对瓷娃娃似的宝贝女儿,沐浴在和煦的夕阳里。

照片右下角标注着拍摄日期,2017年9月9日。距离现在,还不到一年。

“原来,我们真的什么也不懂。”林白叹了口气,内疚地看着昏迷的柳秋,“下次见面,请你喝最好的酒。”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还会有下次吗?汗水不觉浸湿了他的后背。

能走到现在,他完全是凭一腔热血。可热血总会变凉,勇气也会用尽,之后呢,之后要怎么办?

“哈,哈哈!”他忽然笑出声,像是被柳秋的疯病传染,“是了,之后我将死在火焰的浩劫里!在那之前,我会一直活下去!”

一束惨白的光打断了他的狂喜,屋外传来刹车声,很快,两个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艹!这他妈是活人!都有尸臭了!熏死爹了!哪个孙子联系的!”

“叨逼叨叨逼叨,净废话!脚抬好。”

“哥!再借点钱呗!发工资立刻还你!”

“借借借,借你妈逼!去年七夕就因为借钱给你,差点恢复单身!”

“艹!至于嘛!那种女人留着过节啊!”

“别说,就是留着过节。来,一、二、三!”

两人合力,“嘭”地一声,将柳秋丢进小货车的车箱。

“缺钱去屋里找,记住,只准拿现金。”

几分钟后,跟柳秋同处一个车箱的林白感到一阵颠簸,车启动了,前方就将到达未知的终点站。

十一

小货车往城郊驶去,沿路堆放着小山似的垃圾,腐烂和酸臭的气味刺鼻,除了拾荒者,没人愿意来这里。

紫黑的夜幕下,废品收购站亮着如豆的灯,接应的两人,一身士兵装束,腰间都揣着武器。

司机轻车熟路地放下柳秋,用皮带把他牢牢拴在可移动的护理床上,顺利完成交接。

士兵推着护理床,进入后院脏乱的仓库,里面灯光灰白,随处散落着老家具、旧电器与破书堆。

最北边摆着件大木柜,涂漆多已脱落,显露淡黄的本色。士兵从架子顶端拿下一本横放的小说,插入最底层严丝合缝的凹槽里,伴随轻微响动,书架后的墙壁往左右分离,露出空旷的电梯间。

走出电梯,触目所及,铺满了银白色的菱形瓷砖,极富科幻感。来来往往的巡逻者,都全副武装,黑白的战斗服泛着奇丽的金属光泽。

护理床继续前推,经过证件识别,脸部识别,真人安检三道关卡后,才得以进入基地的核心区域——监狱。

透明的玻璃牢房内,异人的所有行为一览无余。他们穿着灰白色病号服,手脚间缚有链条,神情一贯呆滞,精神普遍萎靡,蜷缩在一角,不敢与人对视。

研究员偶尔出入其中,推着装满瓶瓶罐罐的小车,在护工的陪同下,对异人进行日常麻醉和抽血。

行到拐角处,林白停下脚步,像心灵感应般,他猛然把脑袋转向左手边的三十三号病房。

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短短两天,像老了十几岁,狄墨环抱膝盖,像个患有痴呆症的儿童,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发愣。

弟弟,再坚持一下,很快救你出去。他默念道,像是在鼓励自己。

林白不再踌躇,他快走几步,跟上运送柳秋的士兵,记下每个之后可能用到的信息。

输入密码,核实指纹,牢门自动打开,大概持续五秒钟。此时安眠药的效果还未消除,士兵将柳秋放上床后,就放心离开了。

约莫三分钟后,一位白发苍苍的研究员和护工推着车子进入牢房,提取了柳秋的血液样本,采集了毛发和皮肤组织,同时注入特制镇定剂。这种药物可以让异人的能力暂时处于关机状态,也是使他们精神消极的罪魁祸首。

整个过程迅速而简洁,很快就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迎面冲来的推车,差点撞上没防备的林白,幸好对方即使停下。

“刘老,好啊。”留络腮胡的胖子讪笑道,似乎在掩饰自己的窘迫。他身后的护工,也累的满头大汗。

“小朴,又睡过了?快去吧。”望着胖子远去的身影,刘老摇头道,“一代不如一代啊。”

跟着刘老混入实验室,林白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张类似课程表的A3纸,光明正大地贴在门口的黑板上,清楚标注了所有研究员负责的牢房号和补药时间。

“朴华,两点二十五分。”林白看了眼角落的铜座钟,“该死,已经两点四十分了。下次补药时间……八点二十五分!”

难道他要在这个鬼地方徘徊六个小时吗?等等,朴华?小朴!那个胖子!

林白恢复了斗志,他夺门而出,调动各项身体机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扑三十三号牢房。与他擦肩的人,恍惚以为有莫可名状的风扫过。

呼,快到了!看见了!牢房的门还开着!可是朴华,你为什么往外边走?

眼见门就要关上,是时候做出选择。里面,还是外面?

林白心一横,脚下一铲,在牢门落下的一瞬,滑了进去,由于惯性,重重地撞在床尾。

痛。林白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站起身时,发现狄墨已睡了过去。不知是因为药效的强劲,还是生物钟作祟。

“狄墨。”林白贴在狄墨耳边,小声说道,见后者毫无反应,便用手推了推。

狄墨看似睡得像个婴儿,可眯缝的眼睛暴露了他。

“韩月让我来救你。”

这句话立竿见影,狄墨睁开眼,看着发出声音的空气,奇怪地问,“你是谁?”

“我是韩月的表哥,也是害你进来的人。上次的事纯属误会,我向你赔礼道歉。”来之前,林白就考虑过,为稳妥起见,不暴露两人的关系,先让韩月充当润滑剂。

“表哥?”狄墨冰着脸,“救我?你以为这里是酒店的VIP套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看来还在生气,林白笑道,“我一个人自然不行,需要你协助。”

“省点力气吧。你以为越狱是过家家吗?我宁愿留在这里当小白鼠,也不愿当只飞得越高死的越早的傻鸟。”

“你想小月吗?”

“提她做什么?”狄墨傲娇地将脑袋别向一边。

“你俩很快就能见面,幸运的话,还能住一间房。”

“你什么意思?”

“不是我什么意思,而是你什么意思。既然想做小白鼠,就直接告诉那群研究员,别欲迎还拒,白白连累小月。”

“关小月什么事?”

“电视剧里坏人不都这么做吗?找到对手最心爱的东西,再以此威逼利诱。”

狄墨愤怒地捶了下床板,引得旁边牢房的犯人,嫌弃的看向他。

“我要怎么做?”

“两个字,合作。”

十二

夜深人静,许多巡逻的士兵疲倦困乏,深切想念酒肉与被窝,这时,三十三号牢房忽然有异动传来。

只见狄墨跪坐在牢门前,用缚住手腕的链条,狠狠地撞击着玻璃。

因为没有准入权限,士兵们只能口头警告,但情况愈演愈烈,狄墨似乎把脑袋当成了木鱼,用两手不断敲打,表情却惬意非常,像是沉浸在温泉的怀抱里。

闻讯赶来的朴华急忙打开牢门,他命令两名士兵将狄墨按倒,强行注射安眠药后,一场闹剧才算结束。

因为精神类异人数量稀少,众研究员一时也拿不准是哪里出了错。只能集体守在一旁,等狄墨清醒再做询问。

醒来后的狄墨恢复了温顺礼貌的模样,他愧疚的说,“我只是无法忍受这种孤独乏味的生活。我清楚地感觉到怨气一点点积累起来,已到了爆发的边缘。我试着开导自己,可是没有用,就想睡一觉,可忽然间就失去了理智,做出丢人现眼的事,还麻烦各位守在这里。抱歉。”

众研究员点点头,他们刚才调来监控录像,确实看见狄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情景,当时还以为患了失心疯,现在来看,情况还算乐观。

“朴先生,昨天的约定还作数吗?”狄墨发问道。

见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朴华挺直腰板,讽刺道,“别说笑,我和你一个异人能有什么约定?”

“唉,我还以为只要自己肯配合治疗,就能提早出去呢?既然是假的,那各位请回吧。”狄墨翻了个身,眼看就要睡去。

“真,当然是真的!”朴华连忙改口,生怕到嘴的鸭子飞走,“我刚刚是犯了魔怔,一时没想起来。”

其它研究员闷哼了一声,谁都知道这朴胖子是院长的外甥,若论资历,他何德何能站在这儿。

“各位,散了吧。我和狄小哥要讨论一下治疗的细节。”

在一片嘘声里,众人依次离开。刘老临走前叮嘱道,“小朴,多用点心,别毛手毛脚的。”

朴华表面接受,心里却不以为然,反而觉得对方倚老卖老,十分可恶。

“朴先生。”狄墨哀号了一声,“我这脑子还是乱糟糟的,病情似乎有加重的倾向,能不能再打一点镇定剂?眼看要接受治疗了,我怕自己犯错,再耽误事儿。”

见狄墨如此自觉,朴华笑道,“这东西本来就因人而异,有这情况也实属正常。”说着,他从小车底层取出一罐装满无色液体的印花药瓶,用新撕开的注射器吸了小半管。

“这些应该正合适。”

狄墨认命似地笑道,“来吧。”

林白看着他英勇就义的一幕,赞赏的竖起大拇指,虽然谁也看不见。接下来,轮到他出场了。

研究员专用的小车有特定的存放区域,类似于停车场的构造,保证高峰期时补药环节能有条不紊的进行。

林白的任务就是将药瓶里的镇定剂,置换成水。虽然他很想将这个方法推而广之,服务全体受困异人,但为了大局着想,只能暂时搁置。不过,他顺手也把柳秋的换了。

再次回到三十三号牢房,已经是深夜,狄墨神采飞扬,眉眼带笑,迎接朴华的到来。

“又见面了,朴先生。”

“主人,今天过的可还好?”

“马马虎虎,去把所有研究员都叫来这里,就说有重大发现。”

“遵命。”

朴华和护工恭敬地向狄墨鞠了个躬,这才往门外退去。

“你做了什么?”林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植入潜意识,让我想要的变成他以为的。哈哈,是不是很有趣?”狄墨颇为遗憾的笑道,“可惜啊,你无法感同身受。”

后半截话有点莫名其妙,但对林白来说,却另有一番意味。

“我们出去吧。”

“急什么,好戏才开场。”

看着狄墨张扬肆意的笑脸,林白忽然意识到,他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不熟悉,除去幼年时草草见过一面,其余有关他的信息都是从网络上,从别人口中,间接听说的。

“我们不是说好了?”

“呵,谈判应该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进行,那时的我,敢反驳你吗?别生气,来坐下,再讨论讨论嘛。”

林白没动,他问道,“你想怎么做?”

“这个基地,留不得。”狄墨的语气坚决,没有回转的余地,“放把火烧了,可好?不说话,是默认了?”

“这里的工作人员呢?”

“他们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一个个,全自尽了。嘻嘻,这个基地,最后还能作为焚烧厂,发挥一下余热。”

“你……在开玩笑?”看不见的角落,林白已举起手枪,随时准备将灾祸消灭在萌芽状态。

“当然!一个玩笑。”狄墨说话的口吻恢复了正常,“我既不是精神病,又不是屠夫,怎么可能滥杀无辜呢?”

林白还想确认时,朴华领着十几位研究员,乌压压地赶来这里,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忠诚的护工,和因好奇而围观的巡逻兵。

“到底有什么新发现?”对未知的渴求,引诱刘老也来到了这里。

在众目睽睽下,狄墨昂扬地起身,像君王睥睨群臣般,看着这群昨日还掌握他命运的科学家们,笑道,“大家好。”

研究员们记得他就是昨日引起骚乱的异人,议论纷纷,不明白又出了什么岔子。

“请大家来这里,是想知道几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最多三分钟的时间。安静。”

一霎那,众人的声音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很好。第一个问题,认为异人就是异类,人人得而诛之的,请举手。大家散开点站,别挡到后面的朋友。嘻嘻,朴华,把他们的名字记下。”

超过一半的人都举起了手,林白隐约明白狄墨想做的事,他出声威胁道,“快停下,不然我开枪了!”

“呵,只是分门别类,我又没打算做什么。还有林白,别忘了你也是异人。我们何必自相残杀,让外人看笑话呢?”狄墨摆摆手,朴华打开了牢房的门,一列士兵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围成一堵严密的人墙,他们高举冲锋枪,随时待命。

看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自己控制,林白惶恐地倚着墙壁,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他把一头本应关在笼子里的猛虎放了出来,此刻那头老虎正磨牙舔爪,准备大开杀戒。更为可怖的是,它几乎没有天敌。

“第二个问题,认为异人和人类能够和平共处的,请举手。”见举手的人寥寥几个,还有三分之一从始至终都没举手,包括朴华,“我好像省略了一个过渡阶段。朴华,你认为异人和人类的关系是怎样的?”

“主人,异人是人类,又不是人类。从安全性考虑,异人应该听从人类的管理和命令,定期服用治疗药物。”

“类似动物园吗?划出特定的区域,时不时还要供人类参观。你们谁和朴华观点相同?”

这次有三分之一的人举手。

“果然如此。最后一个问题,认为异人诞生是堪比猿猴进化的奇迹,认为异人应该统治人类的,请举手。哇,竟然有两个,超出预期。”狄墨抿嘴笑道,“麻烦诸位,去把负责的监狱打开,要快哦。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还是烧掉吧。林白,你怎么看?不敢说话?害怕被打成马蜂窝?呵,士兵们去巡逻吧,这里用不到你们了。”士兵行了个标准的敬礼,踏步离开。

“呵,反派角色,总要给正义使者留点翻盘的机会不是?”狄墨高举缚住链条的双手,叫嚣道,“来吧,开枪!做你该做的事!Please!Please!Please shoot me!砰!”

“这是麻醉枪,打不死人。”林白理智的说,他知道狄墨一定留了后手。

“很简单。先开一枪,再用它勒死我。”狄墨将铁链弄得作响,他可怜兮兮的说,“行行好,发发慈悲,动手吧。我谢谢你,嘻嘻,谢谢你全家。”

林白两手握紧枪把,额头冒汗,他踱步,慢慢靠近狄墨,眼神悲悯。

的确,现在已经没其它路能走,只有杀了狄墨,一切才能恢复如初。他还是组织的杀手,韩月还是普通的大学生,他甚至可以请求蔡叔,将孙媛补进白名单。

“砰!”枪响起的那一瞬,林白知道,自己败了,彻彻底底。英雄这个职业,并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看着绿色的水液在玻璃墙面绽开,美的像朵花,狄墨的神情愉悦极了,他背过身,用舌头舔了一口,发出愉悦的叫声,“竟然是甜味。林白,你瞧不起我吗?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比成千上万条生命还重要吗?嘿,说错了,是上千万条才对!”

林白起身,拳头重重打在狄墨脸上,像水龙头里的水柱,鼻血呼呼下流。

“后悔了?真是善变的男人。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咱俩好好打一架,赢了,你做主,输了,你做鬼!哈哈,听起来就很有意思吧?”

这时,那些被释放出的异人,鬼使神差地全聚在三十三号牢房前,似乎在期待一场终极对决。

“总算有了点高潮的气氛。朴先生,麻烦解一下铁链,谢谢。”狄墨礼貌地像个小学生,“对不住大家,没有看台,只能站着看了。我保证,很快结束。虽然达不到一拳超人的强度,两拳应该可以吧。别害羞了林白,快点登场,观众看不到选手可是会伤心的。”

“你说话算数?”

“我以小月的名义起誓,一定会遵守约定。”狄墨正色道。

“好。”林白现出身影,他丢掉枪,开始活动筋骨。

“看起来你经常健身。”狄墨走到离林白一米的位置,脱下病号服,露出六块腹肌,笑道,“一个完美的人肉沙包。”

林白先发制人,挥拳直击狄墨面门,后者轻易用手臂挡开,抬脚狠踹在他左小腿。

趁林白失去平衡,狄墨两手攥住林白的手腕,往下一拽,再用膝盖捅向他心口,同时连续砸下三记肘击。

胜负已定。狄墨松开手,林白像无骨人似地倒下去,两眼紧闭,血丝从口中流出,一副重病垂危的模样。

狄墨安排人将林白用铁链拴在床尾,他弯下身,惬意的说,“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你。怪不得老爹喜欢打人,原来这滋味会叫人上瘾。”

“为什么?”

“下面到坏人话多环节了吗?那我少说几句吧。首先,表扬下朴先生,异人的好同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深入浅出地给我讲解了,精神异能为什么对直系血亲不起作用。鼓掌!”瞬间掌声雷动,像是某个代表云集的会场。

“起初,我以为是老爹做的,仔细一想,不对,连隐身这种神技都有,我那点身家算什么?后来做梦,梦到小时候咱俩一起去动物园,不知怎的和老爹走散了。我不停地哭,你不停地安慰我。哦,原来是你,林白,我同父异母的好兄弟。从那时起,我就决定杀了你。是的,这是一场谋杀。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缺点。放心小白,你体贴的弟弟,没忘记安排陪葬的人。”

狄墨直起身,对朴华笑道,“开始吧,被念到名字的人,还有全体护工和士兵,都请留在这里,等下一班公交。火娃,知道怎么做吗?”

应声的是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他实诚地说,“烧的越旺越好。”

“我们在上边等你。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这是孙媛常说的话,林白苦笑,默念了一声抱歉,然后无望地闭上眼。

就这样,在火焰的浩劫中死去吧。一如大预言家所言。

很快,眼前绵延成一片红海,被蛊惑的人们恢复了清醒,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去,林白则在温暖中渐渐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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