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线

凼子村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啊，老人们经常这么说。村里人丁兴旺猪肥牛壮，家家户户和和美美安居乐业。村里住在河边的教书老先生总是摇头晃脑地喝上一盅酒在村里溜溜达达地走，看着这样的景象感叹一声像极了陶潜的世外桃源，再和老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逗逗路上的大黄狗，小孩子缠着他讲几个早年的故事，一天也就过去了。

凼子村有条风筝河，谁也不晓得那条河为啥就叫了风筝河而不是随了凼子村叫凼子河。有些爱唠嗑的大姑娘小媳妇常常就好奇地问了河边晒太阳的老人们和晃晃悠悠的教书先生去，这条天天用来洗菜淘米洗衣服的河咋个就叫了这么个土不土洋不洋的名字；老人们看看教书先生，教书先生看看老人们，然后总是晃晃脑袋笑一笑说，俺们也不晓得，俺们小的时候爹娘就这么叫了。于是大姑娘小媳妇就也笑一笑，搭讪两句拍拍围裙就回了自个家。老人们继续晒太阳讲旧事，教书先生继续慢悠悠闲逛，风筝河的水就那么悠悠地流啊流，凼子村的生活就这么一点一点走。

后来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个鬼头鬼脑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在河边走来走去不说话，时不时把脑袋扎到风筝河面张望一下。河边晒太阳的老人们就好了奇，问他，小伙子，你哪里来啊？来俺们凼子村瞧啥啊？他也不说话，就是摆摆手继续看，还煞有其事地拿个小本子写写画画。这下子老人们和洗衣淘米的大姑娘小媳妇可就向他发了难，一迭声地问他姓甚名谁来做什么，毕竟这样的人在凼子村可是头一回见。李家婆姨还寻思莫不是风筝河里出了个什么宝贝凼子村要出名了；中年男人面对这些疑问只是摆了摆手，合上了本子笑一笑就走了。

偏巧那天教书先生出村看朋友不晓得有这么个男人的出现，等他回来时天都擦黑了。第二天照常出门遛遛的他就在风筝河边被大姑娘小媳妇拦住七嘴八舌地讲这件事，谁都不曾想教书先生听着听着脸就变了色，细细问了中年男子模样之后便没再说话，铁青着脸回了屋子没再出来。

这下凼子村的人们就更好奇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这个男的到底和教书老先生有什么关系？咋个老先生听了他的名字就不开心了？从来都没什么秘密的凼子村人越发地好奇起来。

第二天日头都升起老高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和老人们还是没看到老先生出来遛弯，倒是又碰见了那个鬼头鬼脑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进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可不晓得，这下子人们瞧着他的眼神可就又不一样起来了，河边洗衣的也不洗了淘米的也不淘了，不知道哪个婆姨家爱凑热闹的娃娃跑去敲教书老先生的屋门，半晌也没开，婆姨赶忙叫了娃子回去。忽然“嘭”的一声门开了，大家惊奇地发现老先生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十岁。老先生手扶着门，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着中年男子说，你快给我离开凼子村！我们村里怎么能容得下你！

大家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说什么，而中年男子忽然回转了身“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喊道：爹！这下子围在河边的人们可就炸开了锅。怎么偏生来个人非得往风筝河边上凑？教书老先生怎么就冒出个儿子来？怎么赶巧那天教书老先生刚好不在村子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老先生就这么和中年男子僵持着，后来老先生慢慢走上前去，把男子扶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筝子你走吧，别再来了。当年的旧事也不再提了，爹就住在这凼子村不回去了，你自己在城里好自为之。可别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可别忘了你娘是怎么没的。

大家听得很清楚，他管男子叫筝子，风筝河的筝。

中年男子满脸愧疚地站起来，说，爹，您多保重，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河边。

大家又转头看着教书老先生，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就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屋子里。

第二天，有个孩子出门玩耍的时候发现老先生的屋子在一夜之间只剩下一张桌子；老先生也不知所踪。大家不相信地跑到老人屋子里去瞧，发现了满墙挂着断线的纸风筝，有的已经发黄褪色。大家又纷纷看向那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工整地书写着一句诗：“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有的老人说，那是《红楼梦》的作者写的诗句，但究竟是啥子意思他们也不晓得。

而风筝河边多了一块石碑，上书三个大字“风筝河”。

后来村里的老人们说上这件事情的时候都说，老先生最后还是跟儿子一起回了城。有人说那块石碑就是老先生儿子立的，还有人说老先生怎么说着要留在凼子村最后还是走了呢。不过村里再没有人问起那条河为啥子叫风筝河了，因为大家都觉得老先生最后留的那句诗意思不大好，但也没有人追问了。

老人们还是照常在河边晒太阳，大姑娘小媳妇还是正常淘米洗衣，老人们总会看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再感叹一下，凼子村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啊。

而风筝河的水好像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一般，就那么悠悠地流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