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知潘帷而不知阿帷,这孩子却惦记着他很好,因何而好,倒也不自知。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
———《郑伯克段于鄢》母恶儿,自古有之。
这一篇不被编写为熟背的古文,她却字字珠玑萦绕在舌。
盼着不是因着寤生,把自己抛弃了,这样一来,她倒要生起一丝怨恨。
潘淮学生会有事,便是托人让阿帷别等了自己。
出了校门,那陈副官的车却还不见影。
阿帷跺了跺脚,活动活动手脚暖和一下身子,身后不期然被人搭了一下。
“阿帷,你怎么还在这里?”
谢主隆恩还是顶着一头糟乱的头发,这次旁边还站了位长发披肩的姑娘。
阿帷有些惊讶。
那女孩看着她有些疑惑,对着她微笑算打声招呼。
“这就是潘淮的妹子麽?”
隆恩模糊地点了个头,好像忙着开脱一般,和潘帷说了句话,撂下她便跑开了。
那女孩却也没跟过去,阿帷在她考究的眼神下很不自在,幸而陈叔叔的车很快就到了,匆匆的逃开她的视线。
她将手肘支在车窗上,眼见着沿路景物飞快地往后抛,除了车辆还是车辆,便兴致怏怏地阖上眼。
“姑娘怎么和陆家的姑娘认识了?”
驾驶座上传来声音。
潘帷听了有些好奇。
“陆家的姑娘?”
“就是陆晋的妹妹,比你就大了一岁。”
“我去陆爷爷家怎没见到。”
陈叔哦了一声,说是前天才从国外回来的。
她吃完饭出去跑步,回来时特地饶了条经过陆家门口的路。。
道路旁停了好些车,里面好像来了人。
潘帷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些,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却被坚果砸得乍舌。
抬头,傻眼。
“陆晋!”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两字叫的顺口。
少年似乎心情不好,俊眸微眯,眸色深沉得宛如天际般幽深,不见一丝光亮,尖锐地上下打量着她。
阿帷感觉凉飕飕的,挺直了后背,有些不自在,想着他本就与自己不熟,遂开口找话搭。
“你爬树上干嘛?”
陆晋倦懒地阖上眼,声音有些阴沉。
“纳凉、吹风。”
大冷天的,不进屋,却要吹风。
潘帷只得哦了一声,没了话。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四十开岁的女人站在阶上,一双眼睛从她身上扫过,而后望到别处,好像在找人。
树上的陆晋竖起手指,让她禁言。
那人走了过来。
阿帷脑子一时不知怎办,觉得站着让人起疑,会让人发现树上的他,想了想便在树下做起了学校的广播体操。
少年愣了下,不由嘴角上扬。
女人狐疑地看她一眼,便朝着潘家的方向走去了。
待那拉长的影子消失在拐角,阿帷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
“我站在这里,不做点东西也不好。”
陆晋肺腑:你直接走开得事。
阿帷回了家,脚刚跨进门,便觉得自己很被吹。
潘爷爷忙招呼她:囡囡,这是陆晋他妈,你就叫阿姨了。
阿帷在她带笑的眼睛里好像看到蠢蠢的自己,扯着嘴角,喊了声陆阿姨。
那美妇人打趣:老爷子,你这孙女有趣得很呢。
潘老爷子笑:就是傻了点。
事情过了几天,潘帷发现,陆家那大自己一岁的女娃整日里就往自家跑,比自己之前去陆家还要频繁,而潘淮和陆晋,却是整日没见了影,早早便拎着书包上学去,吃饭也是踩着钟点进的门。
潘爷爷生气了。
潘淮便抓着头发,低声说着学生会忙。
这理由倒也不假。
一日里,潘帷拿着小锄头在后院里翻地。
“阿帷。”
潘帷回头,便见着个穿着高领白色毛织衫的女孩,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大大方方地向自己伸出手。
“你好,我是陆晋的妹妹,江笑笑。”
一家人,却不是一个姓。
阿帷手上全是土,尴尬地站着就是没去握她的手,有些嚼舌地说了句你好。
那人倒也没在意。“你哥哥不在麽?”
阿帷摇头。
那人笑了。
“我知道他躲我。”
阿帷只觉她人奇怪,也不擅长搭话,那女生半天不见她出声,又问。
“你见我哥了吗?”
阿帷摇头。
“阿帷!”
说来也怪,潘淮前脚进来,一见江笑笑,一张脸红得透血,转身就要跑。
那丫头丢下阿帷就追了上去,远远还能听到声音。
“诶你躲着我干嘛!”
阿帷甩了甩脑袋,没想明白。
后来她得知江笑笑是潘家指给潘淮的媳妇时,阿帷觉得,很好,很强大。
照样过着日子。
二月十八,高中放了寒假。
阿帷睡得深沉时,听到楼下有仓促的脚步声,醒来才发现,潘淮和陆晋一家人早搭了凌晨最早的一班飞机,去了奥克兰。
世界,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正月三十,满院挂上了灯笼。
贴上春联点火放鞭炮。
阿帷写了一手好字,街坊也都让她帮着写一副。
这天她出门送春联,便遇上了被“流放”的王辰洋。
看他满面春风,在国外该过得不错。
想避开他,他却要撞上来。
阿帷一双杏儿眼警惕地看着他。
“陆晋不在家。”
王辰洋一愣,不由笑开了。
“我没要找他。”
阿帷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你走,我走。”
王辰洋不淡定了,嚷嚷:诶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不待见我呢。
阿帷很警觉地再退后几步,怕他要搞妖蛾。
正巧了谢主隆恩路过,一见比谁都不淡定,吼:姓王的,给我放开那女孩!!!
阿帷美反应过来,就看着一胖一瘦扭打在雪地上。
插播一曲:路见不平一身吽啊该出手时就出手,红红火火把人揍。
大过年的双双挂了彩。
阿帷无奈得看着风中罚站的两个萧索背影,无语,望天。
这一年,潘家只剩着一女娃和两个老人,陈副官没回家,便被老爷子叫了过来,凑合着热热闹闹吃了顿除夕饭。
谢主隆恩到潘家拜年,潘淮正好致了一通电话回来。
彼时阿帷在厨房和婆婆做房,他便去接了。
一听到潘淮的声音,激动得要落泪,开始唠叨起他是怎么看到阿帷被王家那小子欺负的他怎么去救人,就是省了自己挂彩的那一段。
情绪下坡回归正常,他低声问了句:他好吗?
对方低声说了句,他便挂了电话。
阿帷出来一看,两眼泪汪汪。
“你怎么给我挂了。”
谢主隆恩呵呵两声,没话。
奥克兰发生了什么时,谁也没说,阿帷也没问,她只想着,可能是陆家什么人出了事,因着那家人全跑没了。
陆爷爷走时还给她留了钥匙,让她别惦记着书房里的小人书,阿帷却一天也没去过。
毕竟那家没人,去了不好。
潘淮回家时,是跟着潘妈妈回来的。
两个月不见,潘淮怎么看都有疲惫的颜色,好像这时日过得很累人。
阿帷没想过的是,陆晋会来找自己。
那天他站在潘帷面前,冷冷清清的。
他说:“你想去奥克兰吗?”
阿帷愣在当场,她还没说话,潘淮却冲了过来,将她拉到身后。
“陆晋你想干嘛!!!”
陆晋平静的脸上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带她去见一个人。”
潘淮狰眼:都要死了的人,干嘛还要惹得她不开心!!
他冷笑:完成个死人的愿望,你也有意见。
“我只想我妹妹好好的!”
谁要死了…谁也不说清,谁也不说明,就这样吊着另一个人的胃口。
年前潘爸爸带她去做了护照,那小小的本子就放在抽屉里,现下怎么找却找不到。
潘帷以为是哥哥拿走了,潘妈妈却推门进来。
她清楚的记得,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扇门。
“护照我给你保管了,这几天你也别去陆家了。”
陆晋来了几次,都见不到她人。
她在楼上,听着楼下吵得很厉害。
清楚地听着妈妈的声音,冷得她发颤。
“陆晋你走吧,我不会让潘帷跟你走的。”
“她一不详的人,你带她去了有什么用。”
“我不想把他害了!!!”
到底是谁会害了谁啊!!!!
那时候她才知道,有些疼,会入骨。
这到底,是谁的家。
她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全身发烫,难受得要死。
有人整夜擦着她身子降热。
醒来时,房间里就她一个人,本以为是梦,却见婆婆去换水进来了。
“丫头,还难受麽?”
阿帷摇摇头。
那老人将水盆放一边,在床沿坐下来,抚着她的脸,一片宠溺。
“傻孩子。”
“婆婆,我想回家。”
列车缓缓停下,广播中的女声混在冰冷的空气中,提醒着人们列车已到站潘帷跟在熙攘的人群里,上了通往南城的。
她像打了败战的士兵,灰头土脸地逃窜出来。
铜环上已落满灰尘,院里长起杂草,推开门的时候她才被告知,这也不是家了。
她趴在门上,好像没了力气。
依稀还能看见阿婆忙碌着的身影,然后跑出来喊她:“囡囡,洗洗手吃饭了。”
阿帷微微一笑,眉眼盈盈处,有泪光。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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