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把《吐槽大会》的段子手李诞压缩一下，让他变得又矮又胖——那他当然就不是李诞了，而会成为另外一个人，我的同事小贾。

如此，你完全可以想象出，我的曾经的同事小贾的那副幽默长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鼻头，厚厚的嘴唇……

在好多人眼里，小贾就是一个奇葩。只有我知道，他只不过比别人活得更为真实一些，他不会掩饰，不懂做作，他活得一枝独秀，却那么坦然，真实。

1.

那一年，我们被单位派去外地培训，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学习节奏，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半月一次的考试，是一种固定频率的折磨。成绩单出来，倒数第一的位置上，每次都稳居着泰然自若的小贾，那种当仁不让的霸气，让少数心怀忐忑的人不禁暗自长舒一口气。

年纪轻轻的小贾，刚从大学毕业的小贾，被视为可造之材的小贾，那么响亮而潇洒地甩出一记记耳光，具体摑在了谁的脸上，不知道。只是看见我们那急于回去表功的带队领导，原本的猪肝脸，被小贾那点可怜兮兮的成绩刺激了一下，就泛起了青色。

可我们的小贾是多么的求知若渴啊！他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提出的那些高深莫测、不着边际、离题万里的问题，让给我们授课的专业老师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一种疑惑，这孩子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其实好多人都有着同样的疑惑，这始终是一个未解之谜。

而我们的小贾总是那么不谙世事地坦然的笑着。呲着两颗小虎牙，厚厚的镜片后面，小小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他的眼镜度数有多高，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若他的眼镜一不小心以身殉职，小贾会立马换上替补，否则他连走路都会跌跌撞撞步履踉跄。

那时，每周我们都会出去改善一下生活。每当同事们三五成群地往附近的饭店走时，小贾总会非常自觉地屁颠屁颠地紧随其后。

饭桌上，小贾从不挑剔，他的食欲奇好，他乐呵乐呵地吃着，那么投入，那么酣畅，那么……没心没肺。

小贾又是一个崇尚节俭的人，一个乐于担当的人。每次，饭局进行到尾声，人们都意兴阑珊了，只有小贾默默地收拾残局，清扫战场。他会极其负责地把每一盘菜仔仔细细地消灭干净。

末了，很有成就感似的吧咂着嘴坐在一旁。临到付账的时候，小贾总是最安之若素岿然不动的那一个。他眨巴着镜片后的小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这些拿着钱推来搡去的人，好似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即便这样，也没有人讨厌小贾。他刚来，工资本来就不高。再加上一月两次的考试，成绩是与考核挂钩的，因为他那点毫无起色的分数，工资又毫不留情地少了一半。

如此繁重的学习，如此巨大的压力，如此可怜的收成，除了小贾，谁又能承受得了！

2.

为期近一年的培训结束后，我们回到了厂里。新机组马上就要进入调试阶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该在各自的岗位上大显身手了。就在上岗前的声势浩大的至关重要的定岗考试中，小贾又一次顺理成章毫无悬念地垫了低。

自此，小贾创造了屡战屡败一败到底的辉煌纪录。而这次垫底，对小贾来说真的很惨。从此以后，小贾在最低的岗位上，干最累的活，挣最少的钱。而与他同来的大学生中，有那么两个出类拔萃的，已经到了副机长的岗位。亏得小贾还能一如既往地憨憨地笑着，那么满不在乎无动于衷。

我们生产部门向来有签订师徒合同的惯例。为了让小贾尽快进步，我被指定为小贾的师傅。在巡检回来歇息的当间，小贾会坐在我的旁边学习一会儿。他还是喜欢问一些跑偏的问题。

但是，很快我发现，小贾对我们的专业根本不感兴趣，他更愿意和我学习一些菜肴的做法，而不是设备的启停条件和操作原理。

而对于菜谱的研究，就小贾而言，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见过小贾做饭的人，无不为他的勇气所折服。小贾做的菜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烩菜，名符其实的烩菜。小贾有勇气把任意几种毫不相干的菜，不分次序地随意炒在一起，然后吃得津津有味，让人羡慕不已。

小贾是唯一一个不吃食堂自己做饭的单身。小贾执着地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降低吃的成本。如此，人们对小贾平日禀行素食主义，聚餐时大开杀戒饕餮暴食一事也不以为怪了。

小贾来自单亲家庭，从小父母离异，他随了母亲。而母亲没有工作身体也不好，他基本是靠外公抚养长大。这些都是小贾讲给我的。

小贾跟着我学习的时候，每次都是以一个无厘头的问题开头，然后以他母亲的故事结束。我完全掌控不了他，对这种被动的局面我束手无策。因为，表面快乐的小贾是那么想讲出，他埋在心底的苦闷，而我也愿意，愿意倾听。

一段时间下来，我对小贾学习上的帮助微乎其微，基本未见成效。又一批大学生来了，新的一轮的岗位变动考试下来，小贾仍在巡检的岗位上徘徊。

我佩服小贾的豁达，他对工作还是那么任劳任怨，每天还是那样开开心心。

3.

如果你以为小贾是好吃懒做的人，那就错了。其实小贾很有吃苦耐劳的精神。那段时间，新机组刚投产，设备运行不稳定。现场到处跑冒滴漏，给煤机频繁堵煤。每次发生断煤，只要对讲机一呼小贾，不管他身在何方，都能如旋风般，第一时间刮到十六米给煤机平台。这一点，其他巡检无人能及。

小贾亦有他的过人之处的。就地的阀门布置管道走向，小贾如数家珍了然于心。可惜这并不是每次考试的重点。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小贾的术业明显攻偏了！有人叫他管道专工，颇有一些讽刺意味，小贾听了却很是受用。

因为小贾每天奔波忙碌于现场，所以他的衣服上沾一片油污，蹭一些煤粉很是正常。记得我们老总在动员大会上讲过，衣服最脏的那个人，永远是工作最辛苦的人！我们都不以为意，可小贾，却把这句话当作了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的衣服，总是脏得那么醒目，那么超凡脱俗。要在人群中找到其貌不扬的小贾，其实很容易，他的衣服足以让他脱颖而出。

小贾如此低调的形象一度让我们的经理大伤脑筋。几次谈话未果后，每逢有上级领导来检查时，部门的通知里，‘‘所有人必须统一佩戴胸卡’’后面，必定无奈地加上一句‘‘注意仪容仪表，保持着装整洁。’’除了小贾自己，我们都认为这句话是专为他说的。

可领导来的时候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日子里，小贾依旧我行我素。我曾有些担心，像小贾这样不修边幅不谙世事不解风情的孩子，有哪个姑娘会垂青于他？小贾也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个人问题，我说的是似乎！

我们这样的单位，虽然年年都来新人，可一批又一批的大学生，清一色的都是男生，万绿丛中难得有一点红。偶尔来一个女生，小伙子们争先恐后地白班接，夜班送，众星捧月般地呵护着。没过几天，人家却扭头走了，原来是实习生。

部门里比小贾条件好的小伙子单着的多着呢！我想，结婚对于小贾而言，无疑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然而，事实证明，我所谓的担心竟然是多余的。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小贾的女友来了，确切地说，是女网友来了！当我们还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小贾已和这位颇具慧眼的女孩过起了‘‘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小贾上班主外，女孩做饭主内。

在小贾那间逼仄又脏乱的宿舍里，他们过起了柴米油盐的日子。从此小贾告别了他那一塌糊涂的烩菜，告别了潦倒的单身生涯，也告别了从前的自己。

我亲眼见证了爱情的力量。爱情让小贾变了一个人，恋爱中的小贾衣着干净，神采奕奕。

很快，小贾就请了婚假，回老家举办婚礼去了。我们都等着小贾来了的请客，都想着要好好地闹腾一番。

可是，我们的等待落空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小贾，再也没有。据说，婚假结束后，小贾回来过，但不是上班，而是续假。据说，小贾请的是病假，领导问什么病，小贾认真地说了两个字，让领导哭笑不得。这两个字是：肾亏！

这样的病当然算不得病，领导没有病，这样的假当然也不会准。这件事一度被当作笑谈，在人们之间互传。我想，小贾只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他的话里向来滤不出一点水分。

我想象不出小贾当时的心情，只知道，后来，小贾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云淡风轻地走了，只留给我们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自此，小贾就如一颗落入茫茫大海的水滴，彻彻底底地隐去了踪迹！日子久了，很少有人再谈起小贾，只有我，还会常常地想起他，想起那个，传奇一样的小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