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正向上海的方向驶去,现在是晚上八点,离开家乡已经有六个多小时了。窗外掠过丝丝灯火,车厢内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小。王亮夫妇就在他们当中。
“怎么会发什这样的事呢?”张萍自从早上听到儿子遇害的消息后就一直在哭,虽然已经留不下流眼泪,但手里还是握着那张湿透的手帕。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这样让我怎么办?"丈夫王亮虽然也在乎儿子的事情,但他显然更理智些,知道哭没什么用。
"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想办法?有什么办法能让儿子起死回生吗?"王亮几乎是用吼的,他很不理解妻子这一套,人明明都已经不在了,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呢?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等到明天确认完尸体,一切就都结束了。
听完王亮的话,张萍哭的更惨了,她认为是做丈夫的狠心,但哭了一阵也就不吱声了,只默默低头颤抖。
说实话,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像"凶杀"这样的词,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遭遇了这样的事。当听到刑警说出"令郎疑似被害"时,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醒来时只有丈夫陪在身边。
儿子王平自小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从不惹是生非。上小学时被同班的同学泼脏水,被泥弄脏了衣服,回到家里也一声不吭,自己打水洗干净,第二天照样上学。上初中时也整天埋头学习,很少出去玩,后来高中毕业,他顺利地考进了上海市某知名大学……直到发生这起意外之前,儿子的生活都井井有条,顺风顺水,可如今……
"唉,警察让咱们想想,王平是不是结了什么仇人。"张萍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戳了下王亮。
"你都想了一天了,要是能想起来的话我早就告诉你了。"王亮心情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但仍然很烦躁。使他烦躁的事情正如妻子所想的,王平一直以来都是个好孩子,谁会加害于他呢?这个问题的确让他想一天。但与此同时,还抱有一丝侥幸,万一被害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呢?警察只是通过王平的手机联系人找到的自己,可恰好王平把手机借给别人了呢?这个假设让他兴奋不已,真想立马告诉妻子,但当他冷静下来时,又觉得这根本是异想天开,于是抱着这样纠结的心态看着铁轨一节节往后退去。
到达上海时,已经是上午10点。王亮醒了刚刚才睡着的妻子,两人艰难,走出了火车站。
"你饿了吗?"妻子张萍跟在丈夫后面,半天冒出一句。
"没,没有,你呢?"王亮实在没胃口吃饭,也不觉得很饿,他现在只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但是他也很害怕,躺在公寓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儿子。
"我不饿,咱们快点走吧。"张萍用手帕抹了下眼角,好像自顾自地说。
"嗯。"王亮步伐加快了一点。
夫妻俩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时间无从适应,川流不息的人群差点让他们分散开来,丈夫王亮走过第二个十字路口,决定打车去公安局。
张萍从来没有来过上海,若不是儿子在这里读书,她这辈子可能都对于这座城市有任何瓜葛,而如今它又成了自己的伤心地,可见在张萍心里,这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丈夫王亮倒是上海出差过几次,可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座城市的现代化建设速度远远超出了那些二三线城市的人们的想象。平地而起的高楼,人满为患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场,它们慢慢的吞噬着,包围着这座城池,时至今日,这种状态仍然存在,并将继续下去。
出租车绕过天山西路,往北驶向北翟高架,再从长宁路到中山公园,向东走拐进了昌平路,又过了几个路口,车终于停在了公安局门口。
"多少钱?"王亮无精打采地问。
司机没说话,歪头瞄了一眼计价器,示意王亮自己看。
"五十二块五?"王亮差点叫出来,"你……怎么可能?"
"计价器上写着呢,我还能改计价器吗?"司机顶了他一句。
王亮刚准备再争辩,就被身旁的张萍一把拉住:"好好,我给你钱。"张萍打开荷包,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待司机找完零钱,夫妻俩走下两出租车。
"你干什么?他肯定绕路了!"王亮不由得向妻子发脾气,在他看来,那五十块钱是不应该给的。
"行了行了,快去看儿子吧!"张萍有气无力的说。
"哦!快走快走!"是啊,对于儿子来说,那五十块钱又算得了什么呢?王亮自惭忘了这一点,不由得对妻子产生了愧疚感。
王亮夫妇快步走进了公安局,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名叫杨兴的刑警,看样子大概三十出头,虽然戴着眼镜,但表情却十分刚毅,目光也透露出一丝锐利,不过令人奇怪的是,王亮夫妇却觉得他是一个很亲切的人。
"您就是王平老师的父母吧?对于令郎遇害这件事我们感到十分抱歉,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的!"
"警察同志,我能见见我儿子吗?"张萍带着哭腔的声音感染了旁边的王亮,他也觉得眼眶湿润了。
"这个……您儿子的尸体现在存放在法医鉴定中心,等做完相关的调查,我们会立刻通知您的!"
"只看一眼也不行吗?"王亮恳切地说。
杨兴默默摇头,夫妻俩随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您放心,时间不会太长的。"杨兴咳嗽了一下,打算切入正题,"是这样的,这次请您二位来,不光是确认尸体,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想向您当面请教一下。"
面前的茶还冒着热气,王亮夫妇却一口也没喝,他们自打来到这里,就觉得心情异常沉重,甚至比刚才听到儿子遇害时还难过。
"这么看来,令郎是一个非常安分守己的人啊!"坐在杨兴身旁的一位刑警说,他看样子要比杨兴年长很多,而且看气质,像是个领导。
"可不是吗,我还经常跟左邻右舍说起我儿子,他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谁成想……"张萍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有点喘不过来气,一直咳嗽。王亮急忙把茶端了过去。
"那王平老师有没有结什么仇家,或者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孟森等张萍休息好后继续追问。
"这……应该没有吧。王平他平时不怎么回老家,也不怎么打电话过来,所以我们对他也不太了解……"张萍露出惭愧的表情,王亮把头低了下去。
"这样啊。那您记不记得王平生前有关系好的朋友?您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啊!"似乎是"生前"这两个字狠狠地刺痛了张萍,她面露悲痛。
"是这样的,王平小时候在宿迁读书,所以老家这边倒是有几个朋友,但要是说在上海,我还真不知道。"王亮一边抚着妻子的后背,一边回答孟森的提问。
随后警方又问了些问题,答案依旧模模糊糊,毫无价值。
"好了,您二位可以走了。"孟森合上笔记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警察同志,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王平啊?"张萍又问孟森这个问题。
"呃,这样啊,等尸检结束我们立马给您打电话。"
"那拜托了!"张萍在丈夫的搀扶下走出了公安局。
正当两人走到路口准备打车时,从局子里追出来一个人,他气喘吁吁地停在了王亮夫妇面前。
"打扰了,这是王平公寓的钥匙,您二位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先过去收拾一下遗物。"说着,杨兴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把金黄色的钥匙和一张字条。"纸条上写的是王平公寓的地址,离这里很近,您二位可以搭地铁过去。"
听到杨兴耐心的讲解,王亮夫妇终于稍稍露出了一丝微笑,"真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应该的。"杨兴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一旦您想起来什么,或者有什么发现,都请立即联系我,不管多微不足道,谢谢啦!"杨兴不等夫妻俩回复就鞠躬离开了。
到公寓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夫妻俩呆呆的伫立在门外,迟迟不敢迈出一步,丈夫知道妻子是害怕看到儿子的遗物触景伤情,自己也何尝不是。但不收拾遗物也是不行的,索性自己先进去吧,想到这儿,王亮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本以为可以坚持住的他却双腿一软,跌在客厅地板上。这个50多岁的男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妻子随他的脚步进了公寓,而后也跟着哭起来,夫妻俩抽泣哽咽,谁也顾不上安慰对方,都只想呕出自己的整个灵魂……
丈夫王亮先冷静了下来,他哭够了,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的在公寓里走来走去。他看着儿子的书柜,写字台,单人床,看着客厅里的沙发,茶几,电视柜……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观察过儿子居住的环境,即使是在宿迁老家,他也从未踏进过儿子的房间半步。现在他在这里,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反而又是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催促着他泪流满面。又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搀扶着妻子,两个人开始默声整理遗物。
要装进箱子里的东西有很多,儿子的每一样物品自己都不想扔,他们把那些遗物擦干净,张萍甚至无数次的亲吻了它们,她试图感受儿子残留的温度,可物体本身的冰凉却郑重的告诉她:您的儿子已经过世了。
正当她沉溺在无止境的悲痛中时,丈夫王亮却在卧室里惊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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