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

父亲今天坐着电动轮椅下楼了，这是从去年入秋以来，父亲第三次下楼。

父亲的肺功能衰退了很多，伴随着左心室心衰、肺动脉高压，虽然心血管系统检查结果看，都不是大问题，但是老年病可怕就在于，种种小毛病累加起来，既不好治疗，患者的症状又十分明显。

父亲如今的症状是，每次说话、吃饭、站立、坐下、解手等基础动作，都会累得气喘吁吁，咳嗽、流涕不止，要缓上半天才能好转。

因此，今天父亲能下楼晒会儿太阳，与我，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事情啊！

我给父亲带了保温杯、纸巾，以防咳嗽和流涕，为了让父亲多晒晒太阳，我还带上了剪发用品。

准备下楼的工作特别艰难，父亲穿衣服、换鞋、上厕所都是难题。

父亲上厕所的时候，我柔和地说，“您慢着点，别着急。”

父亲幽默地说，“我也着急不起来呀！”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院子里的玉兰花开得灿若云霞，父亲操作轮椅已经很娴熟了，加上有我保驾护航，一路上玩得很尽兴。

间或遇到遛弯的老同事，互相寒暄几句，父亲总说：“老喽，到时间了！”

我已经不只一次听见他说这句话了。

从一开始的不安、焦急，到现在我已经听得有些麻木了。

父亲是个特别有智慧的人，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强大如山般的不可撼动的，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特别无助和绝望。

因为我知道，父亲不是轻易言退的人。在他91年的生命中，搏击过各种困境，饥饿、寒冷、求学、就业、科研、大时代的冲击、病痛……在当代年轻人无法想象的艰辛中，父亲以他的坚韧、智慧、顽强不屈的灵魂，一直在做赢家。

难道，这一次，他要输给病魔了吗？

难道，这一次，真的如他说的一般，“到了时间了”吗？

我跟着父亲的轮椅，徜徉在太阳底下，旁边有个中学生在练习实心球，父母和教练陪在一旁，啊哈，中考已经卷到实心球了啊！

父亲的脸上染上了绯色，刚刚剪过头发、刮完胡子的脸庞显得格外英俊，看着父亲的脸庞，我又一次遗憾自己浪费了怎样优良的容貌基因。

我们晒够了太阳，父亲熟练地操作轮椅，以一个漂移般的动作，擦着中学生设置及格线的锥桶边驶过，一直都投掷不到及格线的年轻人有几分沮丧。

我的爹地哎，你这样也太打击人了吧！

流淌的岁月里，每个人都经历了很多次的重逢和离去，即使饮尽所有的风雪，却没有人躲得过轮回。

在辛苦而疲倦生命中，这部电动轮椅是父亲奏响的最后一曲浪漫的歌。

父亲和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