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分享盛筵,醉了万里波澜。我承认,我想自己的父亲了……
很久没有这样了,把自己沉进去,再慢慢捋出来,像抽丝一般,在时光的漩涡中,弹奏最敏感最脆弱最有味的那一根弦。
家园父亲很伟大,伟大到我一直对他有一种天生的依赖。在我记忆的日子里,他就是我的应该。我想吃了,想玩了,想为所欲为了,在父亲那里都能够,也必须能够得到满足。时至今日,我不得不认可,父亲没有刻意地娇惯我,但我从他那里得到了同龄人所不曾有过的充裕。
父亲是勤劳的,他用自己超乎常人的坚韧赢得了身边众人的尊重和沉淀至今日的赞誉。我的快乐童年和有优越感的少年,都来自于父亲实干苦干的日积月累,没有殷实的家庭底子,更不是祖宗荫蔽,一个穷的掉渣的破车院,靠父亲熬到了全村数一数二屈指可数的“万元户”。慢慢长大,我能体味父亲在全村的威望,是凭着自己的实力打拼而赢得的。用父亲曾经地话说“就是穷怕了”,所以他才拼了命的为家而斗。
人生最可爱最可怕的就是无法超越他的当下。我当时就没有考虑过未来,也不用想到以后,因为有父亲在,他就是我的天,就是财富源泉。我的全部,父亲都已设计,我的存在就是享受父亲所给我勾勒的一切。
随着少年的到来,我的私欲在慢慢膨胀,我总是应该般地向父亲索取,丝毫没去考虑业已慢慢衰老的父亲其实已经在无力承受我的要求……我用人生的冷漠在炙烤枯萎的人生,我用残忍在考量亲情的输出,我的不该成就了我的少年。
我甚至有点自私,我很会利用父亲对我的爱。任何一点父亲的赞许,我都会和盘托出进而打出擦边球,在物质和求索上加码。我能感觉到父亲那苦涩的微笑,但也就是那片刻的微澜,我却没能再做深一层的忖度。亲情的相依相偎或许在慢慢枯萎,燃尽在生命的无谓里……
冰清玉洁及至大学,我的生命或许已经无可救药。请不要嫌弃我用这样不合时宜的词儿,因为回顾都是真实的,我们不能原谅自己的青春过错,否则就不会有忏悔。
人生最怕的就是无限放大自己的优越感,倔强地认为什么都是应该,别人好像都欠你的。没去顾及远行之前的别离,没有想到父母的不舍,却一味地思谋着自己的花销,拿多少钱,带什么东西……唯独没去想想那几乎被自己掏空的老家。
越是濒临希望的极限,就越是人生煎熬的黎明前。临近大学毕业,那个曾一度让自己温暖如春的家也概不如前……父母明显憔悴,境况亦如黄昏。
那时候正是“上学不如经商”大行其道,母亲还怪罪父亲太惯着我了,但父亲是坚决的,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我的学业供完。父亲做到了,也的确到了几乎花尽家底的地步了。
最绝望的就是毕业了。我们那一届正赶上自主择业,就是自己去找出路。刹那间,人生到了冰点。最后那块遮羞布被狠狠地扯掉,我害怕的不是自己的未来,而是如何去面对自己的父亲……
翻阅星辰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父亲当时是否明了我的境遇,倒是我明显感觉父亲对我人生的包容超乎我的想象。
当我毕业回家,父亲竟只字不提工作的事儿,他似乎就只是让我陪着他到处走走,到处转转。每到一个地儿,每遇到一个人,他好像都是在自豪地炫耀般地昭示:我儿子大学毕业回来了!
我忍不住心酸,熬不过难受。时至今日,我才意识到父亲对我的要求竟然这么低!短暂地简单陪伴,就能让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像个孩子,好像亏欠什么的是他,但什么都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喜悦。我知道这几年的离别,父亲是怎么度过的了。
经过几年的打拼和折腾,父亲几乎油尽灯枯,但他还是用一如既往地坚强来兜底我的游戏人生。当一切似乎尘埃落定,父亲也到了生命的尽头……
明显感觉父亲对我有了丝丝的不舍,每一次回家,父亲竟主动要求我“陪他说说话”。刚开始,我以为父亲也就是说说,还私下里怪父亲“也赶时髦了”,父子俩有什么好唠嗑的?等日子一长,我能读出父亲心中的无奈。但我也仅限于“他和母亲从来不和,老了没人陪着说话……”
于是,只要在家,我就尽量多抽些时间默默陪着父亲坐在那里,看他搓着手里的旱烟,那满足的深情让我动容,我想那应该是父亲最幸福的时刻。那一刻,我也感到了幸福……
那时灯火那一天,我在单位,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说最近不舒服,老是腿疼,脚有点肿,走路抬不起脚了……我没太在意,只是认为他又想我了,干活累了,找个话题吧。当然,我还是劝父亲不要太累着,能不干的活,就不要太拼了,如果哪里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后来回家,母亲,大伯家的哥哥,都时不时地点拨似的告诉我“你父亲最近好像不得劲……”
从来要强的父亲,一直看不到有什么呻吟的样子,偶有感冒、小症状,他也很少吃药。如今看到他走路起卧困难的样子,发现他的床头有胶囊,我有着丝丝不祥的感觉……
带着不舍,怀揣不安,我回了单位。等再次接到父亲电话,我知道该来的已经无法逃避。
父亲提出要求我陪着去我们当地最好的医院查查。挂了个专家号,我小心而虔诚地应付着一切,内心地祈祷从来没有停留……
等待检查结果的片刻,我的人生一片空白。似乎我们爷俩在共同等待一场宣判。
归来少年听到医生喊我,我立马像受到电激似的跟着他进了室内。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医生,情况严重吗……”
“你们怎么才来看?你看看,这肺部都成网状了,平时抽烟不少吧……肿瘤晚期”。
我都不知怎么出来的那屋,当时我只知道不能让父亲知晓这个结果。
安排完住院,把父亲安顿好,“打几天针就好了……”
我一个人默默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把父亲的诊疗结果告诉了母亲,说给了几个最知己的亲戚……电话那头的他们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什么都无济于事,我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转至走廊的尽头,我无助地蹲在角落里嚎啕大哭……我第一次感受了什么叫绝望!我感觉到了生命的不公。
可能是药效的作用,父亲露出了最近难得的笑容,这是对我当时最大地宽慰。我心甘情愿地偎依着父亲,洁白的床单是对我们父子俩最好的安慰,有医生在,在医院里,我们就有希望……
接下来,时好时坏,陆陆续续有亲朋前来探望。面对医生和亲人,我接受了所有的现实和悲伤……等到母亲来了,我知道结果也就这样了……
大手小手父亲60多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如此清闲过,也从来不会这样奢侈……他会让我去给他做些他喜欢的饭食,我也总是忙不迭地尽量满足父亲,我陪着千倍的小心,唯恐亵渎了父子亲情……
当父亲入梦,我就是无眠。在夜幕的黄晕里,我一个人走在熟悉而又孤寂的大街,想着不久或许就要一个人面对未知的生活,我感到了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每一天都能听闻有人被送去了太平间……我们住的医疗区是感染重症监护室,每一个前来探望的亲朋都明白结果,每一次相见都几乎是告别,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徒增一丝丝绝望……
在医生一次次催促下,我们办理了出院手续。“不要再治疗了,打几针好药,回家养着吧,这样的病都是早晚的事,有再多的钱也无用,不如给买点好吃的……”看似绝情,残忍,但却是忠告,再多的钱也换不来命……
独享时光回家三个月后,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想着那些善意的谎言,不知是我们在安慰父亲,还是父亲在安慰我。我分明意识到,父亲一定早就知道了他自己的病情,但他还是努力地拼尽全力度过了自己的最后时光。他一定还有希望,他一定还有更多地未了的心愿……
至今,十多年过去了,我的一本书里还夹着两贴创可贴。那是父亲在医院的最后日子里,一次,我的手不小心被划破了,父亲看在了心里。趁着舒服一点能走动,他竟然自己去药房给我拿来了创可贴……那一夜,我一个人在走廊过道里哭了半宿……
一场分享,一种心情,我们都是怀揣家国情怀的孩子,早晚,我们要长大,要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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