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众所周知，“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是出自1776年美国颁布的《独立宣言》。
郝玫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听老师讲这句话，是她上小学三年级时，一节社会课的课堂上。具体的时间是隆冬时节的十二月三十日。。
小学的课程和初中的区别较大。除了语数外三门家长老师最看重分数的所谓主科之外，历史，政治还有一点儿地理都是一门叫社会课的老师讲述的。另外初中开设的物理化学生物这些课程也没有单独开课，而统统划归为一门叫做科学的课程。
她能清楚地记得这个时间，是因为，
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每年的生日,爸爸妈妈都要给她举办一个盛大的派对。而这个派对和他们以往在家里搞得，一堆大人聚在一起喝酒跳舞狂欢、烟雾缭绕的派对是不一样的。
这个聚会，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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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邀请她的好友，同学来家里一起聚餐庆祝。也只有每年的这一天，她才会觉得父母是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不属于工作，不属于应酬。
即便后来有了弟弟，她也会因为父母对弟弟的宠爱而吃醋。但这一天也永远不会改变，是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节日。
这一天，她是父母眼中永远的小公主。
那天，她坐在课堂上，听着老师讲述美国历史。
百无聊赖时，思绪渐渐飘飞。
这本领是她早就练就的：一本正经、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脑子里却想着另外的内容。她知道，越是直起身、坐姿端正盯着老师，就越不会被老师注意。
老师的目光，会更多地恶狠狠地盯在那些乱动乱晃的淘气男生身上。
03
而那天，她却成功地把老师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起因就是因为那句话。
她当然不会笨到一直走神，要是老师万一提问怎么办？所以每隔个两三分钟她会把思绪拉回来，捕捉个两三句话，分析一下下面要讲什么，再接着继续方才的思绪。
这方法百试不爽，因为大多数老师会照着课本的顺序来讲的，而她的功课都有家庭教师预习过的。 当然，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能请得起课外私人补习教师的家庭并不多。
这也是她听到老师念到独立宣言中的那段话提到“......人人生而平等......”的时候，为什么突然笑出声来的原因。
04
人人生而平等。
那为什么，她生日时能开得起派对，摆上大大地生日蛋糕。而很多同学却只能吃一碗打上荷包蛋的生日面。
为什么在黑白电视才盛行的年代，她家的客厅里，早早就摆放上了一台日本进口的大大的东芝彩色电视，看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了。
为什么她家有一辆桑塔纳轿车而其他同学都骑两个轮子的自行车。
在她的同龄人还忙着在墙上贴港台明星的海报时，父母已经可以满足她，偶尔坐一次飞机去香港看张国荣演唱会的愿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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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郝玫，你家就是传说中的万元户吧，你爸妈一定是当大官的！”
唐雨茹，那个课下无论是跳皮筋、丢沙包、还是在教室里玩东南西北时，总是会跟在她身后的、身材矮小的女孩儿。
有一次在她的生日宴会上，一进门就被大大的彩电，双卡的录音机，华丽的水晶吊灯，长长的真皮沙发和丰盛的宴席惊呆了，情不自禁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宴席是爸爸特意从国际饭店定的，30元一桌，一共定了两桌。
她含蓄地笑了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表现出一副想当然的样子。她也不知父母是干什么的，依稀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没有这么富裕，后来父母在第一批下海经商的热潮中从老家的化工厂辞了职，带她来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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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家里就富裕了起来，虽然父母越来越忙，新来到世界的小弟弟更是夺取了本来独属于她一人的宠爱。但父母对她物质上的无限满足，懂事之后在同龄人中间感受到的优越感，将她的忧伤冲淡了许多......
她对贫富差距最深刻的一次感受，是有一次，她作为班干部陪同老师和校领导去慰问临班的特困生的时候。
马上要进行班长的改选了，虽然她靠零食在班里拉了不少选票。但是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自己的“融入群众”的品质也是很重要的。
所以，老师在班上问哪个班干部想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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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那个叫齐妙的女孩儿，居然和她妈妈租住在一个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储存煤球的小屋子里。而，她家的储藏室都比它大很多。
女主人很细心，用一张张白色的纸，糊上了沾染上黑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但依旧掩盖不住的是，那满屋的破败和顺缝隙溜进来的寒风。
女主人一个劲感谢党感谢校领导的关怀，说送的米面花生油，足够维持她娘俩三个月的生活了。
那些东西她听老师说起过价格，依稀记得总价也就是不到20元。她迅速地换算着，爸爸请客开的一瓶茅台酒是140元，妈妈让人从国外捎回的一个名牌包就抵的上她们三年的生活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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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心中看到和感受到的都是严重的不平等，而现在老师却在说“人人生而平等”，怎么会呢？
《独立宣言》听上去应该是个很重要对世界有着很大影响的文献啊，怎么会犯这样如此大的错误呢？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马上，她就意识到她犯了严重的错误。社会学科的老师是个中年女子，管学生甚严，她的课连最调皮的男生也都一动不敢动，这一声笑声更显得突兀。老师一下子停了下来，眼光停在了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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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脑急速地想着对策，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表现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低头认错：“老师，对不起，我，我，我走神了。”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又犯了这么明显的错误，认错态度端正是非常关键的。她入戏很快，连续说到几个我字的时候，甚至声音都有点哽咽。
果然，她真诚的认错态度打消了老师的不少怒气，还顺势开了句玩笑：“你刚才想什么，还乐成这样？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现在想是不是太早些了？”
同学们也纷纷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她放下心来，这就说明敌情解除了。果然，笑过之后，老师就示意她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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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地、淑女般地坐了回去。她心里当然知道，老师这样轻易就原谅她，不只是因为她的认错态度，还因为她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
学习成绩优异，懂事乖巧，甚至连教师节她送给老师的礼物，也都是她们平常都很难有机会吃上一颗的进口巧克力。
要是班上那些老师眼里那些调皮捣蛋、学习垃圾的“坏孩子”犯了今天的错误，估计怎么也会被老师骂上个五分钟再发到教室外面去“站岗”。
平等？哪里有平等？她想着，又嘲讽地撇了撇嘴角。老师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的思绪又飘散开来。人哪，真是奇怪，一堂课，有三十五钟是走神的，十分钟是听讲的，却偏偏要为听讲那十分钟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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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她的小学阶段白富美好孩子的生涯还是很完美的。
除了，一点点不和谐的音符。
似乎每个好孩子的完美生涯中总会出现的这样一点点不和谐：一个总会捣蛋、与自己过不去的同桌。
而老师，似乎总喜欢让好孩子和捣蛋孩子坐在一起，期待调皮的孩子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转变为好孩子。
事实上，这样的转变从来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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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换座位，她听完老师念名单时就皱了皱眉头，这个叫高兴的家伙每天似乎只有一件事做，就是高兴，高兴地各种恶作剧。
换过座位，高兴已经坐好。看到她抱着书本过来，咧嘴一笑，伸出手来：“郝同学好，自我介绍一下。我高兴，高兴的高，高兴的兴。”
“你好。”看着对方那脏兮兮的手，她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下，并没有伸出手去。
高兴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了，好歹他也是‘青虎帮’的小头领。果然，周围几个小喽啰暗地里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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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把手缩了回去，哼了一声：“班干部就了不起啊！”
她本想耐心解释一下，但瞧他爱答不理的样子，也不甘示弱，回了一句：“小帮派就了不起啊。”
从此，这样的对话就成了他俩之间的常态对话。
例如考完了试，拿到比郝玫少了一个零的成绩单，高兴第一句话准是：“学习好就了不起啊！”
郝玫回他一句：“学习不好就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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