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会去南方

一场欢喜一场空

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是在2016年，那一夜太原城没有特别的新闻，头号新闻是我成了一个午夜街头的醉鬼。那年我二十五岁，意气风发，脸上的油腻还不像现在这样多。

我被几个朋友搀扶着去了旅店，走了一路吐了一路，一路哭得梨花带雨。在路上遇到一个打扮得很妖艳的中年女人，她路过我身旁眼神特别奇怪的看着我，走了几米远后哈哈大笑起来并回头冲地上吐了口吐沫，我朋友破口大骂。这是我头一回喝得烂醉，当然也是头一回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我总说，有时候人类的悲喜一模一样，但并不相通。那个夏天，我内心无比厌恶穿着碎花裙子的中年妇女，尽管我没能记清她的脸，但我能想象到当时她咧着嘴放肆的笑就像魔芋开花一样。我对身旁的朋友说，魔芋你们见过吗？

我们几人回到旅馆休息，我躺在床上，胃里还是翻江倒海，朋友们都渐渐睡去，而我却清醒了许多。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里全是和淼淼在一起的回忆。

淼淼是我的初恋，我们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她是浙江杭州人，南方女孩，人长得漂亮，说话声音很甜美，皮肤特别好，可能是因为她们那里吃得比较清淡。

我和她最开始见面是在西湖边上一家餐厅里，那是我们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第二天，我点了一些都是她爱吃的菜，肉末茄子、苦瓜炒蛋、糖醋鲤鱼……对于她来说这些都是美食，而作为北方人又喜欢吃辣的我多多少少有些吃不习惯。

我在杭州待了半个月，每天一有时间就带着她游山玩水吃饭逛街，我们在一起说了好多话，去了很多地方拍照打卡，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回到北方，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开始漫长的异地恋了。

异地恋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可怕，与很多情侣不同，我和淼淼一南一北的异地恋反而相处得很融洽。我们每天都会挑时间和彼此聊天，分享各自的生活和心情，我们也会偶尔买一些小礼物给对方，而且隔几个月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买票去陪她几天，见面的那几天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光。

什么是异地恋？异地恋大概就是翻山越岭只为能与你拥抱一场，拿所有的明天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我和淼淼都很有信心，两个人都说好要一起度过这艰难的异地恋，然而真正陪在彼此身边。我越来越坚信她就是我的命中注定，不光我信，淼淼也信。我兴高采烈地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并且在春节过后带她见了我父母，我爸妈很喜欢她。

故事要是这样发展下去就好了，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也许现在她已经成了我的老婆，也许有了我们的孩子，也许我们生活得很快乐。

我们异地一年半，淼淼突然说要来找我，我说来吧，有你在身边我还安心一点。

我们瞒着所有人同居了一段时间，当时是她主动要来找我的。得知她要来，我提前在市中心租好了一间房子，房子不大只有不到二十平米，水电齐全，附近有一个购物中心。一个星期后，她临时在这边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早上我都会送她去上班的地方，下了班，她负责做饭，我就在旁边给她打下手。她做饭很好吃，人也很勤快，房间被她收拾得干净明亮、紧紧有条。她对洗洁精过敏，我主动承担了洗衣服的任务。有一天晚上她去了楼下的浴室洗澡，我在外面洗衣服，晾衣服的时候她忽然从后面紧紧抱住我，很温柔地对我说：“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我笑了笑说：“好”，然后转身把她抱到房间里扔在床上。

刚洗完澡，她皮肤滑滑的，我很喜欢长久地抱着她，她是一个让人舒适的抱枕。我们在被窝里说着从来没有说过的情话，我把我身边人的某些故事讲给她听，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她睡觉不老实经常做噩梦还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梦话，我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有我在身边，你别害怕。第二天，我从外面买了早点回来，她应该是已经一觉睡醒了，揉着眼睛对我说：“你怎么起那么早呀”。我把包子和小米粥放在桌子上，坐在床边，轻柔地抚摸她的脸，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撒娇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喜欢一个人了，如果现在我要能嫁给你多好啊，我整个人能幸福得飘起来。

当时是2015年的夏天，那个夏天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但让我铭心刻骨的就只有这一件事。

我们同居的第四个月，她家里人不断给她打来电话，在杭州给她找好了工作就等她回去，而且她妈妈在电话里说表姐给她介绍了男朋友，等她回去就面。我无意中听到她们的通话内容，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我现在的经济条件给不了淼淼想要的生活，喜的是就算这样我相信淼淼依然会坚定的选择我。其实，她家人的反对从一开始我们都知道，在我们交往一年后我曾经和淼淼的妈妈通过一次电话，淼淼的爸妈在她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所以她是由妈妈一直抚养长大，她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我在电话这头恭敬有加向她妈妈说着我们两个人的感情状况，她妈妈在那头盛气凌人搬出许多大道理来证明我和她女儿之间的种种不适合，言语之间无意中表露出的轻视让我觉得根本不配和淼淼在一起。后来，我把这件事情说给淼淼听，淼淼很无奈，她说，我妈妈性格很强势控制欲很强，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彼此约定一起努力，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给所有人看。

淼淼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心不在焉，我们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多。她不想做饭，我就从外面买她喜欢吃的饭菜带回来给她，她拿起筷子吃几口，看都不看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里。我满心欢喜带她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中途我想牵她的手，被她随手甩开。下雨天我走了两公里去她公司给她送伞，回去的路上她一个人撑着雨伞走得飞快，我在后面淋着雨，她没有一句抱歉。这些都不算什么，更严重的在后面。有一天晚上淼淼去楼下跑步，我在房间里面做设计报告，她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微信的弹窗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一开始我并没有理会，但没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号码打电话给她，我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男生的声音，我刚说了一声“你好”，对面就挂断了。因为我和淼淼都互相知道对方的手机密码，所以我按耐不住好奇心解锁了她的手机。我点开微信，置顶聊天是一个男生的头像，里面的聊天内容有几百页，他和她言语很暧昧。看到那些，我脑袋里“嗡”地一声，然后瘫坐在床上，原来，她和别的人还一直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让我如雷轰顶。

淼淼从外面锻炼完身体回来，我把手机放在原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很关心地问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想家了？她很坚决地告诉我说，没有，就是想换一份工作了。我和她说起关于未来的打算，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满怀期待，而是随口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敷衍的话让我有些失落，但并没有和她争吵。

那天晚上，淼淼睡在床的一边，我睡在床的另外一边，一整夜她都没让我抱她。

淼淼说，她想回去了，我这个城市没有太适合她的工作，我说好，等过几天我帮她买好票亲自送她回家。她说，不用，你忙你的，送我去火车站就好。那几天公司很忙，我每天回了家都已经是快凌晨一点了，淼淼已经睡了，房间里有她收拾好的行李。星期六公司调休，她一大早就起床洗漱让我送她去火车站，我不明就里，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急着回去。她毅然决然地要走，我知道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和她所学专业刚好对口，我不能耽误她的前程啊！

火车站人来人往，我们拥抱但没有说再见。淼淼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我在回去的公交车上她给我发来消息，说：好好的。

我回到住的地方，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愣在原地。

她回去以后刚开始我们依旧像之前异地那样保持着应有的联系，她顺利换了新的工作，从原来的休闲装换成了职业装，和家里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我由衷替她感到高兴。然而，一个多月以后淼淼和我的联系频率越来越少，不仅在微信上说不了几句话，有时候打电话给她，她也都是在讲她的工作和家里弟弟妹妹的学习情况，关于我们的感情和以后基本不提。再后来，我打电话她要么干脆不接、信息不回，要么好不容易接起电话就是说自己在忙，她倒是主动联系过我几次，不过每次都是问我借钱，我前前后后总共给她打过三次钱。那段日子，我没有想太多，虽然能明显感觉到我们之间感情的变化，但也只是心里猜测淼淼的生活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情人节的头一天我还在网上看各种攻略，想着给淼淼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那天天气很冷，我在商场门前提着给淼淼精心准备的情人节礼物正打算找个地方寄给她，这时她打来了电话，电话的主题内容就两个字：分手。她列举了种种我们不能继续在一起的理由，她说，我们距离远，我自身条件差，家里人反对，她说，我们两个人属相相冲，性格不合……她说得都对，天衣无缝，只是有一点她没说，那就是不爱了。

我还是把买来的礼物寄给了她，就当作是最后的一点纪念吧。分手后的一系列操作顺理成章，第二天她删除并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至此我和她的这段恋爱关系正式结束。

我后来心有不甘想尽办法联系她，电话打不通我就托她的朋友给她带话，但都没有任何回应。再后来，她说我不要再打扰她。

2019年，我们分手三年后，偶然得知在和我分开不久以后她就结婚生子，孩子都两岁了。我后来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那晚商场门口的那个电话两端，一个是刚从商场出来提着礼物冻成狗的少年，一个是在宝马车上戴着钻戒的女孩，我们的处境是如此的不同，也永远带着不同的情绪。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某个地方某年某月有某段故事，那个地方日后就成为了你的禁地，每提起一次心就痛一次。

我和她刚分手的那几个月，整日无精打采，心痛得无法呼吸，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去南方。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绝对的事情，发誓不再去南方的我，最终还是食言了。

一年前，因为工作的原因，我被公司临时安排去南京出差三个月，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我在房间里吹着空调听着情歌，忽然想起她。这是我们分手后距离最近的一次，我特意从网上查了相关信息，从南京坐高铁到杭州也就一个多小时。回山西的前两天我待在南京无事可做，内心翻江倒海，网购了一张车票，思前想后忐忑不安，我想去找她，特别想。火车发车短短的两个小时我站在火车站进站口前情感和理智极限拉扯，最终还是在停止检票前点了退票。想想还是算了，我有千百个去见她的理由，唯独缺了一个去见她的身份。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从人海回归人海，没有告别更不会有重逢，再回首，恍然如梦。只是我们那个时候都还年轻，年轻人的恋爱热得快凉得也快，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唯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会那么快就结婚生子，而我那么久了竟然还没完全忘了她。

今年的夏天，和几个朋友坐在一起闲谈，其中一个朋友提议等过几年我们自驾去旅游一趟，第一站就选择在杭州，理由很简单，毕竟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不定可以来一场爱情的邂逅。我笑了笑没说话，此时此刻晚风那么温柔，我一刻都不想浪费。

我一定还会再去南方，只是再也不会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