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幂幂敛轻尘,濛濛湿野春,细光添柳重,幽点溅花匀。”雨后的天空沾染了些许蓝色,淡淡的,像一块刚刚染过的蓝布,在天空中飘荡,使万物的花朵有了想飞的欲望,庭院里母亲栽下的几株月季,也控制不住,悄悄露出自己的尖尖脑袋,努力鼓圆了自己的身体,像个躲在闺阁中的大姑娘不敢探头看看外面的世界,凝聚的露珠儿调皮地挂在花尖头荡着秋千,弄得月季禁不住打开一扇窗偷偷张望蓝天,显得越发美丽动人。
如往常一样,母亲依旧每天早晨伫立在月季花前,摆动着花洒,轻轻拨弄着她的枝叶,只不过那天的她努力地弯下腰来,把脸凑近,使劲地嗅了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悄悄穿过母亲的发梢照在月季花瓣上,格外的红映衬得母亲的脸绯红,似蔷薇颜色。母亲的一袭白衣在阳光的怀抱下透着温暖的光芒,静静伫立的母亲宛如少女般美好,好似一副刚装裱过的油画。
母亲不喜牡丹的华贵,菊花的淡然,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却独爱菊。听父亲提过,从我出生开始,母亲便把月季种满了整个庭院,她曾说,月季的花期长,简简单单的呵护就能换来一碗春色,她希望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也能像月季的花期一样长久,我知道,母亲是那晚的雨,润物细无声,更是这几株月季,不求回报,默默地守护着我们一家人幸福的花期。
想起苏东坡的诗句“花落花开不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牡丹最贵唯春晚,芍药岁繁只初夏,唯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家四口,三餐四季,拥挤老旧的小平房里,却藏不住满屋子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我天真地以为时光可以像钟表的指针一样会突然停止摆动,永远指着幸福的方向,让时间永远定格。
时光荏苒,我和弟弟已渐渐长大,矮小的房屋已容不下我们一家四口挤在一起嗑瓜子看电视,那天母亲带的施工队拆掉了小平房,毁掉了门前的葡萄架,连那几株月季花也一同毁了去,恰好是月季来得最盛的时候。我拼命地护着剩余几株月季的残骸,留住那仅存的一缕美好。
耳边充斥着机器的轰鸣声,身旁全都是水泥和混凝土的味道,母亲的身影变得越发匆忙,依旧伫立在以往的葡萄架前,然而庭院里早已不是一晚春色,堆砌的砖头和瓦片弄得庭院凌乱不堪,她忙着监督着工人们施工,忙着捡起那一块块砖头,她的背开始有些佝偻,阳光映在她的脸颊上,竟然显得有些苍白,她的头发上竟反射出刺眼的银白色的光,不知是石灰不小心飘在了头发上,还是岁月蹉跎,我不敢想。
房屋终于建好了,里里外外透着冰冷的气息,也意味着幸福的花期已经面临凋谢,母亲和父亲因为房屋的修建所欠下的债而各奔东西,冲向那被现实磨平的纯白世界里,如今充斥着钢筋和混凝土的房屋此刻却是一座空楼,不见炊烟袅袅,庭院残留的几株月季一个个都病殃殃的,毫无生气,天空纵然湛蓝的快要滴下来似的,虽有想直冲云霄的欲望,也毫无抬头的力气,母亲因为工作的忙碌偶尔会回来给月季浇一浇水,却再也不如从前那般娇艳。
2017年的那个春天,我们一家人回到了久违的家,大门的锁泛着青绿色的光,废了好大力气打开了门,地板上飞扬的尘土,墙角结网的蜘蛛似乎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有些陌生,空气骤然凝结,“终于回家了!”母亲叹了一口气,说,看着母亲有些苍老的面孔,历经沧桑的双手,曾经的稍许埋怨在此时已化为了疼惜,我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弟弟,我们这个家。
整理完房间,渐渐开始有了家的样子,却少了些家的味道,窗外那一片庭院,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本是春天鸟语花香的季节,空气里却夹杂着冬天的寒冷,母亲望着,望着,望着……“该种些月季花了,这个季节的月季最好看了”,母亲突然开口说,微笑中带着些许苦涩。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株粉红色的月季,我和母亲一起播种,施肥……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想起了那年睡过的平房,栽过的葡萄,翻过的围墙,阳光里,母亲站在葡萄架下,脸慢慢凑近月季花,绯红的脸庞,蔷薇颜色……
母亲的一生似月季的花期美丽绽放,又匆匆凋谢,从我们的出生,从第一句“妈妈”开始,她已然不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不再顾及花期归期,幸福便是唯一绽放的理由。可只怪这一生太长,一生又太短,花期荼靡,终究也抵不住这荏苒时光。但求时光时光慢些吧,别再让她变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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