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这年,我进行了一次远行,人生第一次。
黎明前的漆黑还未褪去,架子车旁的小凳上,是我托着下巴。10瓦的灯光昏暗映出了,母亲和父亲抬起一袋一袋麦子装车,总共八袋。车辕和车厢的交界处,给我的屁股留了一席之地。父亲用力压下车辕,撩起车袢扛在右肩处,嘱咐我坐稳,莫要摔下来。
我们的目的地是离家十公里的县城,交公粮。
车轱辘吱呀吱呀,那是八百斤的呻吟。父亲的脚步声,厚重、急促。两种声音,声声虫鸣,这是谁遗落的曲,惊扰了夜色下的另外一团黑。“嘎”的一声离开树影,刺破了无边的黑,东方泛起些许鱼肚白。
日头露出了半边脸,欲说还羞。汗,化作条条小溪,从父亲赤裸的后背流过,滴落脚下。挥汗如雨,敌不过渭城朝雨,不曾湿润轻尘半分。只留下一路“呼哧呼哧”,那是父亲粗重的喘息声。
县城交粮处,人山粮海,分不清谁是谁?沸反盈天,分不清谁是谁的声音?父亲淹没在穿梭的人群中。渺小的我,只乖乖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八袋麦子和一辆架子车。
日上三竿,父亲寻得验麦员,只一钎子刺破袋子,小麦哗哗流出,填充了袋子与袋子之间的缝隙。“太湿了,不合格” 这是验麦员金贵的声音。任父亲如何解释,傲慢的验麦员,只留一个远去的背影给他。
38度的骄阳似火。一毛钱的瓜子,不嫌弃日的漫长;五分钱的冰棍,战败了日的炙热。我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斜下的夕阳拉长了两个身影。父亲的和村里的一位伯伯的。傲慢的验麦员给了伯伯三分薄面。独留下了我和架子车,还有远处西瓜摊的吆喝,不绝于耳。
父亲扛起麻袋,一次又一次,直到看不见。回来时,八个空瘪的麻袋,夹在腋下。
夜从四面八方赶来。我上车,伸展了四肢。父亲挺起胸膛,驾起车子,调转车头,背部汗水已经风干。车轱辘“嘚嘚嘚”轻声欢唱。我盖着繁星满天,还有一轮清凉如水的弯月。不远不近处,村庄的灯光,影影绰绰。夏夜的凉风婆娑了树影,消减了酷夏七月不打折的余热。夜的温,不热不冷,刚好入睡。嘴里还留着咸的、甜的味道……
我猫在移动的床内,不想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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