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老杜

作者: 明半灭 | 来源:发表于2019-03-02 10:46 被阅读35次

毕业后即进入建筑行业工作,见到了好多事情,是不做这行就不会了解到的事情。而本文的故事,也是有迹可循。

一 老杜其人

        这地方十二月的天儿,温度已经接近冰点。树枝光秃秃,天空灰蒙蒙,若不是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毫无生机可言。虽则早已经裹上棉袄,骑上电瓶车,还是于事无补。路程短一点而不用开车的地方,宁愿走两步,也要放弃骑车。

  工地上的人少了,若不是甲方工期催得紧,好多人都已经回家。现在,也只听得见几栋楼零零碎碎的敲打声。

  但无论什么时间,作为班组安全员的老杜都不能放松。他把好几十号工人从家乡带出来,年底也必须他们全员毫发无损的带回家过年。他在这行干了二三十年,在工地见过太多安全事故,每一次事故都让他揪心。谁拼死拼活不是为了几个钱,为了家里条件好起来,拼到头人却没了,一切都等于零。而且,老杜深知,这行的安全事故无法杜绝,他能做的,就是做好本职工作工作,尽量避免出现事故。

  对待这份工作,他很认真,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大老板无论到哪里干工程都会带上他的原因。据说,和他们老板经历了许多事,如今已是拜把子的交情。当然,这些略有传说意味的故事,我都是从同事老周那听来的。老周讲故事很有一套,眉飞色舞并上适当的动作,让听的人如临其境,这一点上,项目上没有谁赶得上老周。

  老周说的不一定是百分百事情,但对于老杜工作这一块儿,是绝对没有撒谎的。因为这一点,和老杜打过交道的人都明白,他是个极其认真负责的人。尝尝能在工地听到他大声吼骂工人,因为有些人放松了警惕,不带安全帽,或者是不遵守现场安全规章,这些都逃不过老杜的叫骂。

  别看老杜只有一米七出头的个子,可长得壮实,再加上一脸横肉,你若说他是个屠夫也有人信。腆着个肚子,笑起来像是弥勒佛;怒起来就是李逵,只是他不黑,他的皮肤有些泛红。我见过他和工人起争执,眼睛瞪得老大,眼白里透着血丝儿,看起来有些吓人。常年干活的工人不缺力气,真正和老杜对峙起来,也输了气场。工作归工作,下了班,他总是咧着嘴笑,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大约就是这样,他手底下的人肯服他,说怎样就怎样。他们知道,老杜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起的好心。你有什么理由去反抗一个对你好的人?

二 抽烟

        老杜喜欢抽烟,地地道道的老烟客。我只见过他抽小苏,老烟客都这样,总有自己钟爱的一款香烟,而且不轻易更换。说的潇洒点,好比剑客手中的剑,我还未曾见过哪位剑客随意更换手中之剑的。

  工地里面禁止吸烟,因而出工地大门一步之遥的一处废墙,是烟客的聚集地。那堵墙原是做给外人看的,领导或者参观的人来了,就来这个地方看看大概,业内人称之为样板间。后来工地里面的大楼完全立起来,加之即将平掉这块场地,样板间也就市区功用。下面一处台阶,刚好跟板凳一个高度,坐在上面晒晒太阳,待到身体暖和后再掏出一根烟,点上吞云吐雾,对烟客来说,最为美妙不过。再添几个人闲聊,可谓之快活矣!

  那日,上午快十点,我的工作基本安排妥当。太阳也是,做好了预热工作,空气开始升温。回去吧,太早,忌惮办公室的领导,抽根烟刚好。我烟龄短,没有什么钟爱的香烟品牌,只不过入乡随俗,兜里揣的多是小苏。久而久之,倒也觉得不错,虽说二十二元一包的烟对我来说有些偏贵,可我抽得少,一包抵得住别人两包抽,算起总账倒也过得去。

  刚点上抽两口,就见老杜走过来。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见他,我一点也不意外。他六七点就起床安排工人开了早班会,这时候好些个人都要去吃中饭了,算是忙的差不多,这老烟鬼怎么可能放过这消遣的好时光。他为人很客气,我愿意散他一根烟。不抽烟的可能不懂,散烟对于抽烟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礼节。自己在抽烟,来了另一个抽烟的人,怎么样都应该散给他一根,这是“见面礼”;当然,来的是你不认识,或者不喜欢的人另当别论,散不散看自己心情。

  老杜客气的接过烟,我们便开始闲聊起来。

  “陈工不是本地人吧?”

  “那老杜你猜猜我是哪的人。”

  “听口音,四川的?”

  “对头,四川的。”

  说起来,川渝一带的人,初去外地,讲普通话都很容易被别人辨认出来。我话不太多,老杜便又主动问。

  “陈工年纪不大,参加工作不久吧?”

  “去年毕业,参加工作不到两年,阴差阳错来了这里。”

  “奥,那我儿子比你稍微大一点,参加工作三四年了,今年年底结婚。”

  “哎哟,好福气啊,以后岂不是等着抱孙子就行。”

  老杜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对,以后儿子的事情可以少操心一些了,但我还是要工作啊,不给他拖后腿。”

  我想到辛苦供养我上大学的父母亲,此刻也还在努力工作,大约和老杜一样的想法。儿子能独立挣钱是好事,可儿子挣的钱要用来养家糊口,自己能不给他添麻烦就好。这样一想,心情一下又沉重起来,我闷吸了一口烟,烟差不多燃尽,灭了扔到一边。

  老杜说还有点事情,便起身了。我也刚好去工地再看看,到点就差不多可以回项目部。

三 顾家

      要不我说老周讲故事厉害,从他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词儿都是有生命的。

  从工地回到办公室,我跟老周讲了老杜和我闲聊的话题,说他儿子年底要结婚了。也不知道老周从哪里来的这些小道消息,他把关于老杜的事情都给我说了。

  “小陈,你不知道吧?别看老杜平日里打扮的像个普通工人一样,其实挣到不少钱。”

  我这个人一听见钱就来了兴趣,因为我自己没钱,是个穷光蛋,所以我就愿意听取别人的致富经,看能不能学到一二,找到致富的终极奥义。

  “周叔,你给讲讲,怎么个有钱法?”

  “老杜年轻时就在干工地,到现在干了这么多年,据说存下不少钱。现在干安全员,算是个闲职,看起来也没多少钱,但这都是他老板觉得他年纪大了,给他找个轻省的事情做做。老杜年轻的时候,跟着他老板走南闯北,就是那个瘦瘦的姓向老板,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有的有的,很精神的一老头。”

  “对的,就是那个人。老杜干事情认真,你也是了解的,加上零几年房地产行情好,这个利润空间也是大得不得了。”老周笑着挤了下右眼,这个动作配上那句“大的不得了”,是老周讲故事的经典表情和语句。说明所讲的这件事本身,确实是很让人震惊,已经引起了老周的同感。同时,这就说明故事的高潮部分要来了。我听得津津有味,让老周继续讲,感觉离成功又靠近了一些。

  “前两年,老杜在上海买了套房子。我的个乖乖,能在上海买套房子,那是什么概念,最差也要几百万啊。”老周说起来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这套房子就是他买的一样。我也很吃惊,干这行确实能挣钱,我得好好发展啊。

  “你说他儿子准备结婚,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公务员,待遇好的很啊。老杜很高兴,今年给儿子买了辆车子,准备结婚。我要是老杜,就在上海养老了,干嘛还来工地。但老周却说,房子是买了,但儿子在上海花销大,就算有了房子,也算是穷人,他不能拖孩子后退。”这和老杜自己说的倒是一致,看来老周讲事情也不一定都在吹牛,有可信的部分。

  “所以说小陈,父母还是不容易的,你跑这么远工作,又是在工地,家里父母一定担心的不得了。我一直在跟你建议,有空学习学习,考个公务员,是个很好的选择。”

  没想到老周突然转了话题,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笑了笑,说我还没想好。

  想从老周那里知道老杜的致富经怕是不可能了,他不一定知道。而且,现在建筑行业也不景气了,我一初出茅庐学生,怕是干不成什么大事。致富什么的,也遥遥无期,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吃饭。不过,通过和老周的谈话知道,老杜不容易,是个好父亲。他买的那套房子,是大半辈子辛苦得来的,直到现在也还在挣着钱。

四 墙倒了

       正是这样一个勤劳顾家的老杜,却在十二月五号这天,彻底告别人世。

  他出事的那天,天气依旧晴朗,看不出些许征兆。下雨总要有云,天气要变阴天吧;就算难以预测的地震,开头也没那么猛烈;而老杜遭遇的这件事,“啪”的出现,然后“嗖”又没了。

  那日,我把工地现场负责收料的活儿给了周叔,自己便在办公室整理内业资料。各种材料进出场证明,又有许多签字之类的文件,忙的不亦乐乎。还在天气甚好,心情不错,这可帮了大忙,做起事来似乎也有效率的多。正当我埋头苦干时,门被重重的推开,发出的巨大声响吓我一跳,我以为是哪个民工又来讨要工资,心想来者不善,一定要慎重对待。回头一看,原来是周叔。周叔一脸愁容,可能因为一路走得急,呼吸还有些短促。周叔平日里和蔼得很,做事从不慌张,我没见过这样子的他,心生好奇,想问个究竟。

  “周叔,是不是有啥急事儿啊?”

  周叔四顾无人,然后把门带上,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才开始低声说:“老杜出事了。”

  我心想,他口中的老杜应该不是别人,是我们俩都熟识的那个老杜。

  “老杜受伤了?”

  “比那个严重,老杜死了!“

  我一下呆住。虽然从来到工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这地方确实危险,也遇到过安全事故,但最多是少个手指头、断个腿之类的,遇着死人的事情,这是头一遭。虽然没有在事发现场,可后背还是不由得一阵发凉。要知道,在工地出事,有从高处跌落,有被坠物砸中,还有被锯子之类的东西所伤,无论是哪一种死法,都很惨。而周叔告诉我,老杜是被一堵两米高的墙砸死的。

  工地围墙转角处,原来修造了一个样板区域,供给各路人参观。防水、砖墙、混凝土墙柱、地坪等等都齐全,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楼建的高了,周围的场地也要开始规划起来,做绿化、道路街道之类的,那个样板区域自然就要拆除。于是当天早上上班后,我们单位就找了一台挖机,准备掀了它。按理说,这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项工作,对于干工程的人来说,这就跟平常人上个厕所一样顺其自然。兴许是阳光太好的缘故,晒得人暖洋洋,都放松了警惕,忘记了安全第一这件事情,所以才有接下来的惨痛事故。

  那堵墙的后面放了几根一米多长的木方,价值约20元,这是买回来的价钱,用了之后的这几根木方可以说是一文不值了。挖机马上就要推倒这堵墙,毫无疑问,墙会把木方埋进去。老杜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去冒险去抢救那几根木方。只不过,老杜被墙挡住,挖机师傅完全看不见他,照样推墙。这一瞬间的时间太短了,旁边的人喊都来不及。墙,轰然倒塌,地上鲜血满地。

  那堵墙是钢筋混凝土,墙倒的时候,钢筋露出来,插到了老杜的后脑勺。

  救护车来了,老杜被送去医院。但你我都知道,那是走个流程而已,改变不了事实。

  我听了周叔的话,晚点赶去现场的时候,没见着血,因为已经被砂子掩盖。有迹可循的,只是地上那只鞋。

五 遗产

       五号当晚,老杜的领导和同事,半夜来到他离开的地方祭祀。点上白色蜡烛,零下的气温,显得更苍白和寒冷。毕竟,这本来就是令人心寒的事情。

  翌日,老杜领导来项目部找我们经理解决事情。人已经这样了,下面就是索赔的事情。这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按理说悲伤应该压过一切。可是能多要点赔偿,是人死之后最切合实际的。

  赔偿的具体金额我不清楚,我只是小陈,无权知道这类机密。但按照惯例,应该是一百万左右。这个没有定数,会根据去世年龄、收入等情况而有差异;本地人容易闹事,外地人闹不起来,这也存在差异。

  无论怎样,这是老杜的最后力量,留给他家庭的遗产。说个不合时宜的话,老杜这样的情况,还不算最糟糕。有些男人三四十岁就出事,家中还有未成年的学生和尚未工作的孩子,妻子又身体不好不能劳作,什么是晴天霹雳,这种就是。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工地,令我惊讶的是,看出任何异常。干木活的人,照样拼命;钢筋工还是顶着寒风摸着寒铁;砖瓦匠依旧活跃在各个楼层之间;外加工向大家展示着各种漂亮的高空作业。对于不知道这件事的人来说,一切如昨。准确说,除了老杜和他的家庭,其他人都是一切如昨。地球这么大,地球人这么多,少了谁都不会影响地球公转自转。你说这些人冷漠无情?那你希望他们怎么做,因为别人的事痛苦悲伤的不能干活吗?要知道,凡是四五十岁的工人,大多背负着一家人的担子,工地虽然辛苦,收入相对来说比其他苦力活高一点。脑袋就放在裤腰带吧,放下来的时候方便一点,上天什么时候要取,那就拿去好了,在那之前还得继续赚钱。

  工地为什么没有停工?因为政府一般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也还是赔偿了事。施工单位最怕被政府单位了解情况,严重的会影响在当地的投标,也就是让你在当地接不了项目。这类事情也就是私了,私了其实对死者家属相对来说更好。因为施工单位更愿意出高价封口,你要是让政府出面解决,施工单位固然会面临停工整顿的处罚,可是一切赔偿都是公开透明的,而这个价钱一般都会低于私了的钱。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明天又会几何?

  明天?明天还是照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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