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确实实是错了，错在禁不住诱惑，错在不知一身的责任。

“咳咳，我那是，还有个人得等着呢。”

在枯瘦的银杏树旁边，我拄着拐杖。

01

隔壁的孙芬芬又结婚了，这是她第四次结婚。但这次有点不一样的是，那个和她结婚的男人，是我。

这年文革刚开始，我二十四，被人介绍给孙芬芬。全村都知道，孙芬芬是出了名的破鞋，指不定被几个男人上过。

我是不在乎这些的，毕竟有那么多男人梦想着能爬上孙芬芬家里那个小土炕，我这个穷酸的小混混，在那时即使是个寡妇，也配得上我。

孙芬芬大我六岁，丰乳肥臀，成天里浓妆艳抹。据说她前三个丈夫，都死了，这孙芬芬虽然模样标致，但邻里街坊都说，她命里克夫。

于是我在和她结婚前几天，找了村里有名的算命先生，说我命里长寿，能活到八十，不过在二十五岁那年，有个大劫。

管它劫不劫呢，反正能活得那么久，我也不在乎。

02

“江革你这臭小子，有了新的妞儿也不带来跟哥俩一起玩玩。”

徐涛在狭小的院子里剥着花生，刺啦刺啦响，他把一颗花生仁塞进嘴里，没等嚼完，就对我说道。

“哎，哥，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媳妇儿，活儿可好了。”我没理会他的那股酸劲，继续得意洋洋地炫耀。

“你是攀上高枝儿了吧，俺跟你讲咧，那个女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咳，有个媳妇热炕头都不错了，还管什么好不好咧。我这家境，人家好姑娘也看不上啊。”

我把手伸进那一堆剥好的花生仁里，抓了几个放到嘴里。

“哎，你这臭小子。”

他说，语气怪怪的。

这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我没想过以后的路。

03

和孙芬芬结婚之前，我还和一个女的好过，那是住在村子最西边的丫头，名字叫林梅，总是编着两个麻花辫，在供销社门口晃来晃去。

后来和孙芬芬结了婚，我也不常去村西头。虽然文化大革命刚开始不久，但在这时候闹得很凶，村子里一个地主，因为把“毛著”念成“毛猪”，被人说是辱骂毛主席，于是三下两下绑着去批斗，然后关进了牢里。

我那时候在心里暗暗高兴得很，生来就穷，我最看不惯那些富得流油的人。

有一天晚上，我去园子里给菜浇水，回到家以后发现孙芬芬不在家。

“这婊子！莫不是跟别的男的勾搭去了？”

我把门一摔，上面一层纱网差点掉下来。

坐到炕上，撕下一块祭奠死人用的黄纸，往里面撒些烟草，卷成一卷，用火柴点着了，然后塞到嘴里，深深吸一口。我狠狠吐出口里苦涩的烟雾。

突然，有人在敲着后窗。

“小江！你媳妇儿被人拉去批斗啦，快去看看吧！”

我没来得及放下烟卷，就这么拿在手里再次摔门而出。我听到后面传来纱网落地的声音，重重地在地上敲击。

“这个败家娘们！”我在心里骂道。

04

这时候临近立冬，天气变得冰凉，手里的烟卷还有一丝火星，被风也给吹灭了。我扔掉烟卷，在地上使劲踩了一下，往牢里跑去。

刚娶个媳妇不久，就被人家批斗了，我这脸真是没地方放。

几乎是边跑边骂，我加快了脚步。

到了牢里的时候，门口几个胳膊上挂着红袖章的人给我拦住。我说，里面有个叫孙芬芬的，那是我媳妇。

在外面等了很久，冷风飕飕钻进脖子里，然后透过每个毛细血管直传心脏。

“行，你进去吧。”

我点头说了声“哎”，然后跑进去找孙芬芬。我对孙芬芬的了解还只有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和诱人的妆容，于是我几乎很难在这污浊的空气里找到她。

直到我走到角落里的时候，发现一个秃头女人，脸上都是水，仔细一看，我差点叫出了声。

“你怎么变这样了！”我几乎是在喊。

面前那个女人慢慢抬起头，抱着我一顿哭。

突然我就觉得，这个表面上风骚的女人，也需要人来疼爱。但只不过那一瞬间，有这种感觉。

后来我每天都得给孙芬芬送饭，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05

我承认，我确实忍不了寂寞，每天晚上，孙芬芬那又圆又软的奶子就好像在我眼前晃动，她那故作疼痛的呻吟声也在我耳朵旁边响着。

突然下体膨胀起来，我又想起了村子西边的那个叫林梅的姑娘。

林梅跟我好的那段时间，总不让我碰她，连亲个嘴都不行。于是我就这么跟她拉倒了，去娶了孙芬芬。

当时和林梅在一起的时候真没想太多，也就是图她模样水灵，谁想着那么个姑娘，居然还那么守贞洁守妇道。

于是一天上午，我胡乱塞了几个窝头在嘴里，匆匆赶到了林梅家里。

一开门，林梅的大眼睛就映在我瞳孔里，眼前这个女人，和孙芬芬不一样，这是没被别的男人糟蹋过的。

“你来干嘛？”林梅瞥了我一眼，做了个关门的动作。

我把按住门，不让她关，显示出一副深情的样子，说:

“我还是忘不了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

“江哥，我也忘不了你。但是你已经结婚了，咱俩没可能了。”

林梅眼看就要哭出来，我顺势捧住了她的脸。

“没关系，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没人知道的。”

她看着我，点点头，说好。

我进屋以后就开始扒她的衣服，她一开始直喊着“不要”，后来当我的嘴唇死死按在她唇上的时候，她就停止了挣扎，在我身下任我摆布。

林梅的奶子没有孙芬芬的大，但是浑身都透着黄花闺女的自然香味，我从她耳根一直吻到腹部，在村西头那间房子的土炕上要了林梅的第一次。

后来林梅常常去我家里找我，趁孙芬芬被关在牢里这些日子，我肆无忌惮地和林梅进行地下情。

门口那棵银杏树越长越高，一转眼就是风雪交加的季节。

那棵树好像是我那已经死去的爷爷栽的，也好像不是。

06

后来到了第二年春，孙芬芬被放出来了，我也只能偷偷地去找林梅。

孙芬芬从牢里回来之后，再没涂过胭脂，原先脸上有的一点杀气也渐渐消失，完全成了一个不过是屁股略微翘点的普通女人。

按理说，这屁股大能生儿子来的。但是孙芬芬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我也不在乎这个，反正就是她生了孩子，我也没钱养活，况且我父母早都死了，也没人来抱孙子。

以前有句老话，叫什么“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前听门口一个老人经常念叨，不懂是什么意思，后来就懂了。因为林梅，怀孕了。

她那天来敲我家门，孙芬芬也在家。她在门口小声告诉我，她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偷偷找郎中把了脉，说是有孩子了。

孙芬芬在家里生火，噼里啪啦直响。我想了想，跟林梅说，要不你就找个偏方打掉得了，咱们现在没法要孩子。

我以为林梅会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没想到她扇了我一巴掌，然后捂着肚子跑了。

那“啪”的一声，通过甬道，应该是极响地传到了里屋。

我锁上门进了屋，孙芬芬问我刚刚是谁，我说是那个徐涛，涛哥。

“怎么我听着有女人的声音。”孙芬芬往锅里放着盐，头也没抬。

“你听错了。”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用力掩盖我内心的一点恐慌。

“你想不想知道，我以前那三个男人是怎么死的。”

她翻炒着锅里的地瓜叶，隐隐散发出一些糊了的味道。

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我没说话。

“都是我杀的。”她说，语气很淡，把那些地瓜叶弄的破碎开来。

“啊？”我哑然。

“因为他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突然间就好像听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我手心开始渗出汗来。

她转身拿来盘子，把地瓜叶盛到盘子里，然后拿出昨天剩下的窝头，跟我说“吃饭吧”。

看着面前那盘菜，我不知道该不该下口。

“没毒。”她朝我笑了一下，用筷子夹起了一根地瓜叶放到嘴里，用力嚼着。

我忘了那天是怎么吃完那顿饭的，不过我吃下去了，也真的还活着。

07

这样的生活就这么维持了半年，直到我二十五岁那年冬末。

林梅生孩子了。

孩子的父亲毫无下落。

孙芬芬也不见了。

一切都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发生，我猝不及防。

徐涛固执地说，林梅的孩子是他的，林梅也为了保全清白和徐涛结了婚。这件事就这么草草了之。

我不知道徐涛用了什么方法，也更不知道孙芬芬到底去了哪。

听算命的说，我这年该有个大劫，一开始我不信，后来我信了。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更爱哪个女人，但每当我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总能浮现出1966年秋末，孙芬芬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我明白了，却已经晚了。

门口的银杏树已经枯了，一片叶子也没有。我自己一个人住在那个破旧的屋子里，隐隐约约能嗅到孙芬芬的气息。

林梅孩子满月那天，大摆酒席，我也去了。林梅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挽着徐涛的胳膊，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

我似乎已经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孩子的眉眼是否像我。

因为在那天之前，我从那堆用来卷烟卷的黄纸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我本来想杀了你，后来发现我舍不得。我可能是动了真感情，但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你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女人，我就离开好了。

上面没有姓名，但我也似乎看得到姓名。

08

我后来常常在门口那棵银杏树下站着，等着孙芬芬会不会回来。

我一生没再娶，也没等到她。

可是每当路边嬉闹的孩子问我“爷爷，你在这儿站着干啥”的时候，我总会说，我在等一个人，我还有一个人要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