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行旅者

作者: 4140b7783ebb | 来源:发表于2018-08-17 08:54 被阅读46次

          那天我碰到的像是农村的老太太,年过七旬,接过我发的传单仔细看,像识不得几个字,当听到我是来这里找故事的,她异常激动的拉住我,问可不可以口述由我来写。

      我看着她朴素的外衣和脸上苍老的痕迹,好奇她是否真明白我的来意,甚至怀疑她是否出去旅游过。

      她将我带到公园的一处长椅,准备徐徐道来她曾经所有的足迹,那时刚下过雨,干净的空气把黄昏的阳光折射在云上,映出了一瞬少见清晰的晚霞,我和老人不禁抬头看向西边。

      只是第一句开口,我就后悔一开始那样不敬的想法。

      她说,年轻的时候,一直想着追逐最美的日落,在新西兰秋季短暂的日照时间里,疯了似的拍下那些橘黄色温暖的光景,谁知追着追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迟暮之年,哪里还敢看日落。

      她接着问我可不可以把故事写成两个人,因为一直以来走过的路都太孤独,即使年轻时再怎么轻狂笃信自由,也抵不过如今这样无力的老无所依。

      我不太明白她要写成两人的意思,可能是我走过的路还太少,我当时理解成润色加想象,把她一个人的旅行里虚构一个陪同的旅友,她并没认同却也没否认,我害怕继续问下去,不是怕眼前这位老人不正常,而是怕我文笔有限,写不下她见过的人和看过的世界。

      可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除了我心里那种异样强烈的期待,还有老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某种情感,那不只包涵对岁月流逝的无奈和抵抗,同时还有对那些年所有遇见却没勇气追逐的遗憾。

      我觉得这位年长的旅者也在期待着能在暮年还有机会完整地回顾她人生的足迹,之所以这样称呼,因为她就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旅者。

      我稳住思绪开始细心聆听,她讲的很慢,可能怕我漏写一些。

      厦门,24岁命中注定般的邂逅,我遇见了黄洋,我忘了那时候叫不叫旅游,文革初期的厦门还真没有什么可以静心观赏的,其实不只是这里,那个时代是整个中国旅游的悲哀和浪费。

      造反派在街头摇旗呐喊着“破四旧”的口号,我毕业之后来到这个混乱的城市,在一个照相馆里首次见到黄洋,一个一腔热血的愤青,体型稍胖,戴个眼镜,总挂着相机。

      紧接着两派的武斗让厦门局势再发动荡,谁都不喜欢混乱,黄洋说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我也点头。

      郑成功纪念馆在日光岩建成几年了,我和黄洋也去过几次,临走前我们在那里合了第一张影。

      过了这么久,那可能是我目前唯一能记起的二十多岁的模样。

          我和黄洋结婚之后,过了二十年才去的第一个国家——法国,他说巴黎是被称为浪漫之都的城市,我也在书里看过,她也是艺术之都,时尚之都和文化之都,不管怎样,她都是个值得一去地方。

          那时候总有一种感觉,就是你什么年纪就该去什么地方旅游,你在那些目的地的所见所闻所想,象征着你对岁月和世界的通晓及领会。

          那个年代的二十多岁没办法浪漫,于是我们这么晚才来体会一把。

          不虚此行,巴黎那独特的魅力永远不可能被复制,天鹅小径的诗情画意,美丽波桥和可爱的美人鱼,柏特休蒙公园的丝步殿……

          戴高乐广场中央的凯旋门犹如一尊耸立的宝鼎,庄严肃穆,凝重深沉,那所深蕴的历史文化内涵也让我们怦然心动。

          还有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凡尔赛宫……

          整个旅途中,我看到了太多异于祖国的生活和美景,这也让我对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日落,很多年轻人都喜欢那样绚丽的光景,那时我也喜欢,我也年轻,黄洋用相机把我和最美的日落定格在一起,说我是他最廉价又最珍贵的模特。

          其实结婚之后的十多年里,我们也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罗平峡谷的纵横交错,壶口瀑布的壮怀激烈,青海湖畔油菜花田的静谧安逸,丽江纳西古乐的神秘悠扬,大兴安岭的森森碧树,呼伦贝尔的茵茵草原……

          除了风景,也在路途中邂逅了太多的人,其中有个像我一样爱奔波的疯姑娘,我们一起观望夕阳落进山谷,她比我年轻,却越看越悲伤,她说日落是黄昏,黄昏代表着落幕,是时间流逝中最显而易见的悲壮,壮在那景色的绮丽夺目,悲在那转瞬即逝的天光,日落之后,再美的景也看不到。

          黄洋听到后,把那天的夕阳拍下来,让我送给那姑娘,我拿在手里一边看一边叹气,也被感染,竟觉得悲大于喜,黄洋却说,别忘了日落之后还有夜空可以看,结果过了二十多年,也就是欧洲游之后的第二年,他才陪我去加拿大,他说落基山脉是完美的观星胜地,那时我才惊叹,不管什么时间,世界上总是存在一些地方,将自然界的神奇魅力美轮美奂地展现出来,让你对美的追求再度充满信心。

          我决定踏出国门之前,觉得我们的生活越来越拥挤,住在几十平的钢筋水泥里,出门也是一座座高耸的楼宇大厦,满街的汽油味,昏暗朦胧的天光,难得一见的日落和星空变得无比奢侈,黄洋停掉了摄影工作室,拿着攒下的一大笔积蓄,开始陪我看世界。

          当年从厦门离开他就知道我这个梦想,他那时候说的一句话我还记得,他说,喜欢看世界的人却总觉得世界看不完,因为那里太多美,惊艳绝伦的美,让人目不暇接,可用来去看的时间太短,人的一生太短。所以他热爱摄影,喜欢把遇见的美都存留下来,让更多的忙碌在他处的人也能“遇见”。

          他那时还送给我一张珍贵的彩色照片,照片里是一朵牡丹花,缤纷色艳,富丽端庄,他说实物会腐坏,而照片能一直保留美,从哲学意义上,佛家还曾说,一花一世界,让我有了“世界看不完”的想法就多看看这朵花,后来,它就陪了我一辈子。

          从加拿大回来两年后,我们又浩浩荡荡地奔向新西兰,那里有我最期望的最美日落,结果天不随人愿,几天都在下雨,看我无比失落,黄洋则安慰我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他说,人在不高兴的时候看到美会大打折扣的。接着他把这几天拍到的雨景整理出来,又让我着实惊叹了一次,原来看待事物的心情也决定了它在你心里美的程度。

          在黄洋的陪同下,我保持开心的状态,不负有心人的坚持,我们终于等来了晴朗的天气,在那被雨水刷洗过的崭新的空气里,和最爱的人,看着最期待的美景,那短时间激动的感受,就叫幸福吧。

          说到这里,老人眼里像是闪过那天的景色,竟透露出橘黄艳丽的光芒,我反应过来,那只是映在她眼里的这里的日落。

          当然,写下来的这些也不都是老人的原话,很多都是稍加修辞的文字描述。我准备继续听完她剩下的足迹,可突如其来的尴尬让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因为一位女士从远处急匆匆走到我们面前,手上拿着的透明袋里能看出是一些药物和饮用水。

          她拉过老人跟我说了句抱歉,而老人的目光从说完最后一句话就陷入呆滞,到现在也依旧是那个幸福的表情。

          而后,我从女人那里得知了始末。

          老人真的像我开始想的那样,没有旅游过,那些故事也只是她从养老院里几位出游过的老人那里悉数听来的,她老伴是做摄影的,也早就去世多年,叫不叫黄洋就不知道了,子女也都忙于工作无法对她照料周全,她本人更是患有痴呆,已经在养老院度过了不知多少年。今天周末,养老院值班的工作人员带老人来公园散步,这是每个月都照例进行的事宜。

          女人还说,那些故事老人不知道跟多少人说了多少遍了,只知道她喜欢讲,更喜欢故事里的世界,也怪她这样的生活,子女不知多久才来一次,又有痴呆,或许她真的以为自己是故事里那样的一生,而这种生活也就像老无所依。

          然而我却没有那样想,我想起老人一开始问我“能不能写成两人的故事”,若她默认了自己的生活,怎么会这样要求我?还是说这也是她痴呆的一种表现?

          我只知道,我已对这位旅者的故事肃然起敬,痴呆就痴呆吧,若痴于这些美之中,也算是件极幸福之事。

          与老人分别前,她写于纸上几字交于我,以至于我是弄不清事实真相了。

          纸是张牡丹照片,上面写着。

          我看不完这世界,但一花一世界。我忘不了那张脸,还一梦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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