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婚

1

这是母亲第五次进城谈他的婚事。

这一次老人家下达了最后通牒：“已经找人查过了，婚期定在6月6号，是个好日子”。

“查了也不结”！

他仍和每次一样，执拗地和母亲对抗。

“既然你决定和她处，而且还住到了她家，早晚不得结婚吗？人家是大姑娘，你在人家住着算咋回事？不怕影响人家姑娘的名誉吗？”

“有啥影响的，我们也没住在一起，晚上我在车间里打更”。

“你自己说是打更，她们家那么多工人，每天都有顾客，让人家说三道四的好听啊！”

他不说话了，母亲的话在理。母亲一生把名誉看得比命都重要，自己做事清清白白，也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不再管他是否同意，双方老人开始张罗着装新房、定酒席、发请帖等大小事宜了。

2

他和她处对象，母亲一开始就是不同意的。

一方面原因是女孩的身高没有达到母亲的心里预期。

母亲个子很矮，一辈子都被人称作“小个子”，虽然她事事要强，为人处事让人敬佩，村里没有人瞧不起她，但是母亲经常告诉儿子们将来都要娶个大个媳妇，这说明身高对于母亲来说一直是块心病。

但事与愿违，虽然大嫂和二嫂比母亲高出很多，却都算不上母亲眼里的大高个儿，于是老人家把希望落在了未来三儿媳身上。

母亲和邻居聊天的时候常说：我们家三儿书读得多，又在省城上大学见过世面，赶明儿一定能给我娶一个大个、漂亮的儿媳妇。随后又叹了口气，颇为担心地说：哎，好汉没好妻，就怕还不如他两个哥哥呢。

老人家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她的三儿给她领回的女孩儿竟然比前两个媳妇还要矮上几分。

母亲不赞成这桩婚姻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来自女孩的闲言碎语。

这些消息自然是关心他的那些亲戚朋友传来的。

表哥专门跑去告诉母亲：那个女孩得过肺结核，结婚以后不能生孩子咋整？

表嫂又特意上门：她处过对象，对方家里穷，她家供那个小子读了很多年书，后来不知道怎么黄了。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让人很自然的能想象出背后没有说出的话：她不一定清白。

和那个女孩一个屯的表姐也来了：那女孩她妈在农村的时候就喜欢交朋好友，听说作风不好。

那时农村人就是这样，热心、纯朴，但是又盲目随从，很多事儿都是捕风捉影的臆测，经常好心办了坏事。

父亲和母亲都是开明的。虽然众多亲戚说了女孩很多不是，表面上看女孩也不是他们相中的类型，但是他们不相信那些风言风语，嘴里从来没有说过“不行”两个字。

看到小儿子因为那些闲话犹豫不决，母亲反而劝他：“你自己要是喜欢，就不要听别人说三道四的，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能让别人说了算啊”。

3

他和她相识不到两年，确定恋爱关系不到一年，其间分手、和好，和好、分手，反复四五次，母亲一直在催促他：行就结婚，不行就利索，男子汉做事不能优柔寡断。

母亲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一旦投入了感情轻易就放不下。又暗暗观察他好久，知道儿子还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就开始催他早点结婚。

每次回家，母亲都会有意无意地与他谈起婚事，他总是避而不谈，“赶趟，不着急”，要不就是“妈，能不能说点别的？”

母亲终于亲自出马，到城里找女孩的父母商量他们的婚事。

她不愿意去单位找儿子，虽然儿子参加工作后她一直想看看儿子单位啥样。可是她怕自己的形象让人笑话，给儿子丢面子。

于是，她起大早坐第一班客车，为的是赶在儿子没上班之前到达女孩家。女方的父母早就担心夜长梦多，巴不得早点把婚事定下来，自然热情接待这个未来的亲家母。

双方父母坐在一起，互相寒暄着，聊一些家常里短，慢慢把话题转移到两个孩子身上。他没有心思听这些，而且对母亲没有事先告诉他，就突然上门谈他们的婚事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烦。

他低着头，偷偷溜了母亲一眼，母亲的穿着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粗布衣裳，脖子围着一条棕色三角围巾，脚下穿着一双千层底布鞋。她的齐耳短发好像在出门前进行了特意的梳理，平整地贴在头上，两耳后面用黑色的卡针别得整整齐齐。

母亲的旁边，是准丈母娘。虽然同样是农村走出来的家庭妇女，而且年龄也没有太大的差距，两个母亲却不像是一个时代的人。女朋友的母亲下身穿一条黑色长裙，上身穿一件灰色长袍式胶衫，颈间带着一条金灿灿的的项链。她带着两个女儿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擅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忽悠起人来自然有一套本领。

不管两个老人怎么说，他就是不结婚。

母亲让他当大家的面说说不结婚的理由。他说还小，30岁再说。

为啥30岁在结婚？你给我个理由！都26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儿妈？母亲开口骂他：不想结婚怎么住到人家家里了？没出息的玩意儿！

女孩的母亲赶紧劝亲家母：“老嫂子，别生气，孩子还没玩够呢，不想结婚就不结婚，到家里吃住都放便，怎么能让孩子住单位呢，都没个人照顾。不和我女儿处对象我也把他当儿子，正好我自己没有儿子呢！”

母亲知道儿子还是在犹豫，只好回去。此后，母亲又每隔个八月来城里一趟。两个母亲开始商量为他们办婚事的一些具体问题，在哪里买楼，多大面积，双方出多少钱，需要给女方买什么东西之类。每当这时，他就拽着她去逛街，躲开两位老人的唠叨。

4

母亲下达最后通牒后的第四个月，他迎娶了新娘。

洞房花烛之夜，她问他为什么要等到30岁再结婚。他突然捶胸顿足，做号啕大哭状。再问之下，才知道实情：原来他和几个同学曾有赌约：30岁之前不结婚，先结婚者，输给每人1000元。

媳妇大笑：原来是一个小心眼儿，省不得输钱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