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书包打在后腚上扑通扑通的响。每次放学回家,路过乡政府的门前,常能看见表哥坐在办公室的窗前写字。表哥抬头看见我,也会招呼我过去玩一会。
看门老人看见我,一改平时”木乃伊”一样的脸,努力挤出来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哈,来了,找你哥的吧,快去吧。左拐二楼,靠中间的那房子。上楼小心啊”。又有声音传来:”哎呦,表弟来了,把书包拿来我给你背着,”然后朝楼上喊:”书记,表弟来了”。那声音嘹亮,惊飞了一群树上的麻雀。
那年我10岁,表哥在乡里当书记。管理着乡里的干部调动与分配,顶多是个芝麻官。
离乡政府三节地远,是父亲一望无际的西瓜地,初夏的风一阵阵吹过瓜园,瓜田翻着波浪,一会深绿,一会灰白。藏在瓜叶下面的西瓜,毛绒绒的,小如鸡蛋,大如葫芦。地里的瓜王,被我一天两遍摸得透亮,终于盼到了瓜蒂凹陷,那天父亲叼着烟,满面笑容,用手拍拍瓜王,摘了下来,让我给乡里的表哥送去。
我背着瓜,来到了表哥的办公室。表哥接过瓜放到办公桌上,从抽屉里拿出裁纸刀,切开瓜,一半放到柜子上,一半我俩分吃了。我吃完瓜,眼睛盯着柜子上的那一半。
表哥对我说:”你等着,我去食堂买菜,回来咱俩喝啤酒”。
父亲从不沾酒,家里自然没有啤酒,我那时候不知道啤酒的滋味。我想表哥请我喝啤酒。啤酒有多甜呢?应该比糖甜得多罢。
不一会表哥端着半碗酱菜条,腋下夹着一瓶啤酒,酱菜条上面放着剥了皮的三个松花蛋。松花蛋颤动着晶莹剔透。表哥从纸盒里拿出起子,起开了啤酒瓶的盖子,倒了满满两杯,杯子里瞬间溢满了泡沫,泡沫凸出杯面,像饱满的小山头。
我学着表哥的样子,吹了吹上面的泡沫,绅士地端起杯,用鼻子闻闻,猛喝一口。啊,苦的,还有麻的感觉。我强忍着一闭眼咽下去。那是我第一次喝啤酒,不是我想象中的味道,它是麻的苦涩的。
回家时,表哥送给我一本毛笔字帖,字帖里的字潇洒,俊秀,英气逼人。使我爱不释手。
下班后的表哥,闲着没事,常来我们家,每次表哥来时,院子里渐渐聚了不少人,长辈都喊表哥书记,给我同辈的都叫表哥。更有不少人同表哥套着近乎。这时的表哥笑着给大伙散烟。我感觉这时连院子里的空气都热络起来。
一天黎明,窗户纸还泛着灰色。村东头的公鸡打鸣声,遥远苍凉。我听到娘叹着气,对父亲说,表哥患了严重的眼疾。不能再当书记了。
退了位的表哥摸索着来我们家。坐在小板凳上和娘拉家常,村子里的人不再聚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偶有年长的在路上见了表哥,打下招呼,转身走了。年轻的骑着摩托车,自行车,像风一样从表哥身边刮过。只有娘比以前更疼表哥了。
表哥回家的时候,太阳隐去了红彤彤的笑脸,乌云渐渐升起,一块块散漫天空,不时有闪电从云团里划落,远处的表哥慢慢走进了闪电的亮光里。
我扬起头看天上的云,如潮水一样流动,有的云流着流着就消散了,有的云流着流着,瞬间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天空,但这朵云终究还是会消散的,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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